甯忘见诸葛矜许久不归,便沿着石阶走了上去,推开顶上石门,从荒废多年的铁柜里跨入无人问津的冷宫寝殿。
园中和煦,杂草丛生,还开着些野花。
诸葛矜青袍披身,乌发如瀑,负手而立的姿态本应是何其俊逸,然而模样却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低眉盯着巴掌大的一方日晷,旁若无人地看得目不转睛。
甯忘踱步过去,停在诸葛矜身侧瞥了那石盘上生了锈的日晷一眼,又看向表情严肃的诸葛矜,不解道:“你瞧什么名堂呢?这玩意还能把时辰弄错不成?”
诸葛矜回过神来,又定睛看向甯忘。
甯忘挑眉:“再不下去,粥都凉了。”
“了”字未落,忽然被诸葛矜满满拥入怀中。
“做什么?”四下虽然无人,但甯忘身份尊贵,平时无人敢近身,还是头一次在无忧宫的朗朗乾坤下被环抱个紧紧实实,登时哭笑不得。
诸葛矜拥着怀中人,坦言道:“方才我见日晷上的影子许久不动,还以为又是陷在梦里,所以驻足此处,想亲眼看这斜影动上一动。”
甯忘听得一愣,未曾想世上还有这般大智若愚、天可怜见的人,纵是才思敏捷,面对如此清澈单纯的心思,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只好抬手揽住了诸葛矜的腰背。
诸葛矜将下巴抵在甯忘肩上,偏过头去,仍看着日晷。
两人相拥站在冷宫一隅,甯忘的面颊靠在诸葛矜被日头晒得发热的乌发上,只觉心里暖融融的,与卧榻上交颈缠绵时的感觉全然不同。
而这般迥异的感觉,竟然更加令他眷恋不舍。
早知道好好说几句话就能把诸葛矜弄得五迷三道,他先前到底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反复试探?
甯忘只叹自己生于天家,长于洛华,只道人人精于算计,勾心斗角,从没见过这样一个我行我素又懵懂痴醉的人,堪称玲珑剔透,晶莹澄澈。
“影子动了没有?”甯忘问。
“似动非动,好像动的很慢,又好像根本没有动。”诸葛矜认真作答。
甯忘抬手挡在日晷上,一道斜影便成了一片阴影,再看不出准确时辰。
“这下就看不到影子到底动没动了。”他笑说。
“可算见识到什么叫‘一手遮天’了。”诸葛矜也笑。
两人在彼此怀里没来由地笑到轻颤,像一起做了坏事的顽童,可是顽童年幼,怎会笑得连心尖都随之颤动?
笑过之后,甯忘放开诸葛矜,横跨一步挡在日晷前面,用身子遮住了那计时的工具。
“我只是和你一样,想停在分辨不清是幻是真的此时此刻。”
“陛下……”
诸葛矜本就腰酸腿软,实在是承受不起天子这番接二连三、全无征兆的甜言蜜语,只觉天子不仅能够一手遮天,还能让这朗朗乾坤天旋地转。
的确是天旋地转。
诸葛矜高挑,甯忘却毫不费力地将他直直抱了起来,抱着他在日晷前转了好几圈,或者十好几圈,转得他双脚着地时眼冒金星,险些跌坐在地上。
甯忘搀扶着他,又笑了起来。
“你怎么不晕?”诸葛矜靠在甯忘身上,被搀回了地下宫殿。
甯忘说:“不晕的诀窍是,每转一圈都要去看远处的同样一个地方。但若是转得太快,来不及看什么,那诀窍就只能是,多转。”
“转圈?这又是练的什么神功?”诸葛矜晕得没了食欲。
“以前在冰上练剑,师公让我练的,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快也不能失了方向,只要出招,就要一直能够保持自控。”
甯忘在武功招数上能不能保持自控诸葛矜倒是懒得深究,但在床笫间,似乎是没能保持。
可惜周天子作乱,他诸葛矜纵然腰酸腿软、头晕目眩也实在无法抱怨,只能点头敷衍,以示赞同。
见诸葛矜坐在案前,对着清粥小菜并不动筷,甯忘便将碗碟推得近了一些,边推边问:“陈公祁睿的事,你适才说最要紧的不是尽快缉拿凶手,那最要紧的是什么?”
“最要紧的是陛下如何稳住尚在洛华的其余八位公侯。”诸葛矜道,“既然凶手是谁毫无头绪,那么陈公之死就是意在将陛下与众人抛入迷局。据我所知,陈公祁睿此人极其张扬,他当众言语冒犯比他年长一辈的楚公,也是我亲眼所见。我无意猜测楚公与此事有关,只是想说,陈公定然有意无意间得罪过不少人,这其中, 又是否包括陛下?”
“但得罪归得罪,或许众人心宽,并未在意。那就再说赫兰胜一行戎人,他们也不无谋害陈公的理由。陈公一直想要出兵讨伐戎族,天下皆知,戎人见了他,杀之而后快也不是不可能。”
“不论是谁谋害了陈公,这些琐事,交给司寇府的人去查便是。至于查不查的出来,多久能查出来,也要另当别论。也不论凶手究竟是谁,又是为什么害了陈公,眼下陈公死在周都洛华,最坏的情况不是永远查不出凶手,而是有人故意借此事兴风作浪,让其余八位公侯怀疑此事是陛下授意的。”
“倘若如此,陛下又将如何面对九州公侯?如何稳住天下时局?”
“这些话一定有人对陛下说过了。”诸葛矜轻叹一声,“所以适才借这番陈词套出陛下的蜜语,实在惭愧。”
甯忘道:“你的这番话,其实尚未有人对我说过。”
“没有人对陛下说过?”诸葛矜皱眉,“六卿之中,竟无一人提醒陛下?”
“今日朝会上,八公、群臣争执不休,讨论的无非是昨夜相府里的情形,以及凶手具体是什么时候谋害了陈公,又究竟能是什么人,就连谋害陈公的缘由都没能讨论出个所以然,只知细数陈公生平过错,想要以此找出陈公的仇家。”
“靳相国也没说过?”
甯忘摇了摇头:“还未见到相国。他年纪大了,昨晚因陈公一事折腾得一夜未眠,我就免了他的朝会。”
诸葛矜的眉心锁得更紧了一些。
甯忘将汤匙递到诸葛矜手中,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今早我在朝会上犯困,身在迷局,听得云里雾里,幸得素仙你一语点醒。”
“陛下。”诸葛矜将汤匙放在粥中缓缓搅动,斟酌道,“你是新君,六卿皆是老臣,我那番话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他们一个一个作为辅佐新君的老臣,理应最先将这显而易见的道理告知陛下。譬如相国大人,他就算告病在家,临此大事,也应当遣人带个口信给陛下,提醒陛下不要为迷局所困,更要献策给陛下,探讨如何顾全大局……我这样说,难免有离间君臣的嫌疑,但我无心朝政,只是心系倾国一人。”
“明白。”甯忘见诸葛矜还是不思饮食,于是干脆移坐到诸葛矜身畔,又从诸葛矜手里夺过木碗和汤匙,舀了一勺米粥,径直喂到了诸葛矜嘴边,说,“赶紧吃,这是我做的。”
——————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我侬词》元·管道升,书法家(“楷书四大家之一”)赵孟頫之妻 . 仙姑:遭着被艹的罪,艹着dom的心。 倾国:恋爱使人智商骤减,容我缓缓~ 仙姑:是doi使你体力不支、精神涣散、开会犯困吧?等你缓好,恐怕都要国将不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