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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律法如器欲如水,君子有度家有规

丞相垂垂老矣,话语便迟了娄苒一刻。

娄苒冷哼一声,评议道:“诸葛公子家中固然生意兴隆,可不要妄自以图利生财的营生小事来比拟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大周向来讲究‘以德服人’,而不是以财服人。”

诸葛矜知道娄苒与他不睦,却不知道娄苒是没听明白他适才的论述还是压根没听,亦或是故意气他。不过究竟是何原因也并不重要,此时他平静地看着娄苒,不客气地说:“如若真能‘以德服人’,那又为何要修城池、养兵马?难不成兵临城下,娄统领只大喊一声‘我有德’,便能化干戈为玉帛?”

娄苒怒视诸葛矜。

诸葛矜笑得春风拂面,续说:“但是,娄统领若能往城下挥金如土般源源不断地抛洒金错刀、银错刀,敌军里的将士中定会有许多人下马拾金。可见,德不足以驱敌,金银财物却可以祸乱敌心,还可以修城池、养兵马。”

“说得轻松,妖言惑众。”娄苒道,“本朝以‘错刀’为币,正是意在警醒世人,钱财乃双刃利器,得之可以养民,但若人人只知谋财逐利,天下必乱。你这篇《币论》里通篇鼓吹钱财大益,还写了‘万民谋生为先,而后积财,再有礼、义、仁、德’,你将钱财与性命、仁德相提并论,恕我不能苟同。”

诸葛矜说:“娄统领误解了这句话的本意。于高士而言,仁德道义或可重于身家性命,但我所书,不是一人、一民、一高士,而是‘万民’。万民乃一国,陛下的题目是‘国策’,不是‘单单一位国士的修身养性之策’。首先,万民生则国生,万民富则国盛。而后,盛国重礼义,强国崇仁德。”

“诸葛公子的诡辩之术真是练得炉火纯青。”娄苒见说不过诸葛矜,只得话锋一转,“难道‘辩术’也该列入大周君子的必修之艺?”

见娄苒总是对他不依不饶,诸葛矜再也懒得忍让,索性回应道:“听闻娄统领有‘四绝’的美名,应是貌绝、剑绝、琴绝、文绝。前三绝,在座有目共睹,可是这第四绝……娄统领何不借今日‘书’艺比试的机会,也手书一篇国策,同我一辩?还是娄统领又要效仿‘天籁无韵’之说,哄我一句‘天书无字’?”

娄苒不接诸葛矜的激将法,却习得了几分诡辩术:“自古‘文人相轻’,我所谓的‘文绝’,绝不在书法文章,而在于‘慧眼识珠’,不相轻视之德。我向来主张‘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得能作奇文者,我不会自居为伯乐,而是拜其为先生。比如我府上来自赵州平梁的余先生,他就是我近日拜得的文墨先生。若论国策,余先生的见解定然会比我的值得一阅。”

诸葛矜见娄苒终于不再对他胡搅蛮缠,当即见好就收,看向坐在娄苒身后的余桑。

余桑起身对天子行礼道:“承蒙娄统领抬爱,余某愧不敢当。”

甯忘问道:“余先生方才可有呈上笔墨?”

余桑说:“草民方才不敢妄议。不知现下作文,可否还能得陛下一阅?”

甯忘早就在娄苒府上看过娄苒亲手递给他的那篇《九境浅考志》,正是余桑亲笔所写,于是也早就对这位被娄苒尊称为“先生”的年轻人颇为好奇。他拿起案上一卷干净绢帛,让一旁宫人递去给余桑,说:“若有独到之言,便不是妄议。”

余桑接过绢帛,娄苒便给他让出了书案前的一方席位。

众人见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娄统领竟然二话没说就自觉为这余先生研墨,而这余先生竟然也就二话没说地铺平绢帛,以笔蘸墨,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当即看出了娄统领果然是尊其为“文墨先生”的。

可是众人又不禁纳闷,娄统领平日里只写些淫词艳曲之流,连谏言和奏本都没写过,这位被赶鸭子上架做文章的“文墨先生”又能写出什么奇文?有人低笑着议论,难不成是要以声乐美色治国平天下么?

有人议论便有人坐不住。索性站起来踱步到余桑的书案前,和娄苒一起看他究竟在写些什么。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去,将余桑团团围在中间,遮去许多光亮。

余桑头也未抬,笔不停辍,文不加点,在众人围观的目光中一气呵成的文章名为《书法》。

他笔迹流畅熟练,字体瑰丽精巧,但此文论述的并非横竖撇捺的“书写之法”,而是 “律法”之法,其中罗列出《周律》中的多处疏漏、宽泛之词,以及九州各地未遵《周律》而裁决的几例公案,有比《周律》更公允者,也有比《周律》更严苛者。

最后将律法与书法相比较,写下“周乱律,如字抽骨,书离框,文断章。法有道,则国无策而宇内净,诸事顺,万民安。”

余桑放下笔,大殿鸦雀无声。

他起身走到天子面前,又双膝跪地,双手捧起帛书,道:“草民以为,德如水,虽滋润万物却无形无依;而财虽有量,贪欲却也如水,无止无歇,亦可卷起惊涛骇浪。唯有律法如器,可盛无形之水,使德有所依,欲有所止。是以,草民以为,一部《周律》即为万象国策,《周律》齐善,德方有径,欲方有岸。”

甯忘亲自将余桑扶起,读过余桑呈上的帛书之后,宣旨道:“予一人今日授命余桑入司寇府为百司一职,自明日起入职领奉,助大司寇督理九州纠察、刑狱之事,主修新朝《周律》。”

余桑并未推辞,当即叩谢天子。

至此,此番书艺比试,拔得头筹的虽是在铜鼎撰文的赵州君子骆邻,以《书法》一文得一官职的却是赵州布衣余桑。表臣百司的官职说小虽小,但得天子任命,主修新朝律法,地位不容小觑。

余桑的论述有理有据,天子的态度也明确无疑,众人自是不再争辩究竟应该以德治国,还是以财治国。

临别前,大司寇对余桑道:“余百司,明日朝会之后还有最后一场‘数’艺比试,比试过后,你来找我,我带你去囹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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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娄苒带禁军绕城巡视,见一切如常便策马回府。

以前他无官无爵尚可在洛华城中策马飞驰,不论青天白日还是夜深人静,如今他高升为禁军大统领,更是无人置喙,毕竟参他的奏书,一卷一卷全都有去无回。既然天子明摆着置之不理,而娄苒除了嚣张无礼之外从未出过大错,众人也就渐渐对他的无礼之举视而不见。

他大步闯入余桑的小院,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却见余桑正侧躺在榻上瞌睡,房中一切与平日无异,案上书卷未加整理,架上衣袍也未叠入包袱。

娄苒长舒一口气,一股倦意莫名来袭。

他宽衣熄烛,随意将余桑推至卧榻里侧便径自躺了下来。

余桑半醒着说:“昨晚宴席上,娄统领与那俊俏乐师眉来眼去、月下私会,以至夜不归家,好雅兴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余桑已经彻底清醒,于是一脚将困倦的娄苒猛地踹了个激灵,随即手脚并用地又将娄苒推翻下榻。

娄苒躺下时便卸了全身力道,正暗笑今日喜得官职的余美人怎么好像并不高兴,不料猝不及防惨遭突袭,滚下榻时摔了个头重脚轻。

“你他妈的……”娄苒屡遭恩将仇报,怒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便压着余桑将他掀得面朝下,哑着嗓子说,“真是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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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陶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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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监狱。
“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礼记·月令》
“祸乱不作,囹圄空虚。”——《汉书·礼乐志》
“囹圄”和“圜土”是周代监狱的叫法,夏代称为“夏台”,殷商叫“羑里”,春秋时期称“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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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苒:打不过表哥,说不过诸葛,命令不了云安,最后还被我一举捧红的余美人儿给踹了一脚!FML!
余桑:立规矩不成反被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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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追连载辛苦啦!Thanks for bearing with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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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小作者,老子bear with you很久了,副cp怎么又要有车?!
仙姑:陛下要是很想尽快被我就地正法的话,大可以把副cp的车给限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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