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甯忘每每提起沧浪子和薛久命那二位世外高人时眼中总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钦羡之意,诸葛矜便再次确定了,甯忘喜欢男人。
诸葛矜想,追本溯源地向前推演,甯忘定然没少受他师父和师公的影响,翘首以盼地往后展望,甯忘定然对那二位神仙眷侣羡慕不已。
两人在地下膳房中等粥、喝粥,也零零碎碎聊了许多。
诸葛矜发现,在无忧宫的地下宫殿里,甯忘好像不再是平日里高不可攀、喜怒不形于色的周天子了。
聊起他的师父和师公,他记得二人的所有喜好,并且乐得调侃。
他告诉诸葛矜,沧浪子虽然武功卓绝却记性不好,总是记不清楚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凡与薛久命的记忆有所出入,便是一通胡搅蛮缠,气得薛久命总想打他。奈何打不过,于是薛久命只能用些小伎俩略加惩戒,比如点他哑穴,令他一个时辰不许聒噪。可是沧浪子从不和薛久命生气。
薛久命烦了就跑,沧浪子就追。两人你追我逐地捉迷藏,早已将大周九境乃至关外草原都玩了个遍。
诸葛矜笑道:“你若不嫌弃,我们也可以效仿你的师公和师父,做一对神仙眷侣。”
“效仿不了。”甯忘答得斩钉截铁。
诸葛矜便又说得更具体了一些:“你虽不能离开周都洛华,但也不影响我们在这无忧宫地底下的方寸之地逍遥快活。左右我是不介意与你做一对人鬼不知的神仙眷侣。”
“我们不一样。”甯忘叹道,“师父和师公……他们从未行过苟且之事,玩捉迷藏也玩得光明正大。”
诸葛矜满面疑惑,心里琢磨,可我们也没行过“苟且之事”啊,问出口的却是:“他们相识多久了?难道……亲都未亲过?”
“很久了。”甯忘扶额一笑,“那二位……的确应是没有逾矩。”
“你怎知道?”诸葛矜十分惊讶,倒不是惊讶于相识甚久、你追我逐的一对“眷侣”竟然什么都没做过,而是惊讶于甯忘为何能如此确信。
“师父说的,他从不骗我。”
“你师父不喜欢你师公?”
“很喜欢。”
“你师公看起来也很喜欢你师父。”
“是啊,他在师父面前总是花枝招展。”
“那他们……”诸葛矜看着甯忘,终于明白了甯忘此人的“花枝招展”之术到底是得了谁的真传。
“他们说,世间眷侣都只会从‘相濡以沫’走到‘相互厌倦’——有的是对知根知底、日复一日的厌烦;有的是对人老珠黄、再无心动的倦怠。师父说,若是如此,不如永远都走不到‘相濡以沫’这一步。而师父说的‘相濡以沫’,就是字面的意思。所以你问他们亲没亲过,我说没有。师公喜欢师父,师父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师公也就只好赞同。”
“不过赞同归赞同。”甯忘无奈笑道,“师公还是常会花枝招展地勾引师父,两人比赛着死守底线,像是谁先动心、动情谁就输了似的。师公给自己取了‘沧浪子’这么个名号,大概就是在回应师父所说的‘相濡以沫’。”
用“沧浪”回应“相濡以沫”?
听到此处,本就无语到险些噎着的诸葛矜又呛了一口粥。
甯忘见诸葛矜咳嗽得厉害,不禁笑得停不下来。
“咳咳……”诸葛矜咳过一阵,终于叹为观止地评议道,“这得亲出多少口水,才能‘相濡’以‘沧浪’……”
甯忘被诸葛矜的反应逗得目光盈盈,都快笑出眼泪了。
诸葛矜摇了摇头,不赞成地说:“相濡以沫的是两条鱼,你师父可不是鱼,而是个懂得钓鱼的。”
甯忘笑而不语。
诸葛矜又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来你师父没少教你如何‘钓鱼’。”
“你是自投罗网。”甯忘乐了,“不是我钓来的。”
“我是愿者上钩。”诸葛矜再次摇了摇头。
两人喝过粥,诸葛矜也嚼完了一众蜜饯果脯,虽然喜甜,却抗不过久吃生腻,再不能继续硬着头皮吃下去。
甯忘看他不再吃什么,于是起身收拾着碗箸,说:“咱们得上去了,不然阿苒又要与我生气。”
“娄统领?”诸葛矜接过了甯忘递给他的两只大酒囊,一个是盛清水的,此时空空如也,另一个盛了洗洗涮涮的脏水。
甯忘理着玄袍衣袖,笑着解释道:“他与我身形相似,我说我今日要出宫游玩,命他换了我的装束,坐在我的藏书阁里当皮影。”
诸葛矜问:“这样能行?”
“打小就这样。”甯忘一手抄起另外两只灌了脏水的大酒囊,一手握住诸葛矜的手腕,带他踏入了石室外的漆黑甬道,边走边道:“明日还有‘书’艺的比试,先送你回房休息。若是有人找你,你就说一大早便拿着娄统领的腰牌出宫去了,没人敢惹他这泼皮。”
想到娄苒今早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诸葛矜拧着眉心问道:“他若听到,找我来算账可怎生是好?”
“你拿我挡箭便是。”黑暗里,甯忘嘴角一扬,“我比他更加泼皮。”
.
天子的藏书阁外,娄苒的属下拦住王后姜氏与太后娄氏,行礼之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却半步也未退开,拘谨道:“陛下有旨……”
太后娄氏往轩窗内瞥了一眼,瞧见埋头于书案的一抹虚影,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侍卫,说:“罢了,他一伏案就废寝忘食,不愿旁人打扰。你们在太阳底下熬了一天,这些糕点,拿去吃吧。”
侍卫喜出望外地谢过太后,见王后也朝窗内望了一眼,并且二话没说,挽起太后就走了,当即舒了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舒到底,又听殿外传来说笑之声,说的什么侍卫听不懂,因为是戎语,于是气吐到底,心又悬了起来。他得娄苒信任,自然知道此时在藏书阁内冒充周天子的人并非周天子本人。
太后与王后不愿打扰陛下,但那几个戎族来使若是真有什么事情需要面见陛下,侍卫还真不知道除了生拦硬拦,还能如何阻拦。
侍卫正踌躇间,赫兰胜、赫兰绝兄弟,以及他们带来的几名戎族武士和一位姿容不俗的周人向导已纷纷向太后与王后行了礼。
太后对为首的赫兰胜说:“陛下国事繁忙,赫兰长公子请带诸位客人先回住处休息可好?”
“也好,也好。”赫兰胜举起拎在手里的烧鹅,招呼侍卫道,“这是我们今日在城里游玩时发现的好吃的,替我把它交给你们周大王,叫他尝尝!”
侍卫莫名其妙地接过通体焦褐的无毛烧鹅,王后姜藐当即抿嘴一笑,问赫兰胜道:“洛华城好玩吗?”
赫兰胜将手搭在赫兰绝肩上说:“好玩的很,把我的十二弟都给看呆了。”
姜藐又微笑着看向赫兰绝。两人对视一瞬,赫兰绝垂眸不语。
赫兰胜一行人离开后,姜藐挽着太后,边走边问:“洛华城真的好玩吗?”
太后娄氏生长于洛华城,虽是大家闺秀,家中几代都是武将,她自小便没有足不出户的规矩,逢年过节常与兄弟姐妹一起在周都之中走街串巷。然而姜藐不同,她儿时便才貌出众,父亲卫公早就生了野心要将她送进无忧宫中为后,所以看护得紧,一日之中功课不断,几乎从不让她出门游玩。
太后拍了拍姜藐的手背,答非所问:“阿藐,你已是大周王后,无忧宫外的百姓皆会得你的恩泽庇佑,可是无忧宫外的喜乐却也与你再无关系。”
姜藐只轻轻叹了口气。太后再温良仁善也终究不是她的阿娘或者姨姨、姑姑,许多话,她无法和太后说。而她那位天子夫君整日里不是在处理朝政便是在读书习武,对她倒是尊敬,可谓敬而远之。天子夫君严于律己,喜怒不显,与其说是夫君,不如说是兄长,还是个没有一起长大所以无比生疏的兄长。
以前夫君做太子时,姜藐起初听信流言,以为夫君体弱多病,不爱与人交谈,后来相处久了,又觉得夫君没有什么大病,只是食欲不振,几乎不吃东西,但中气甚足,对她也并不冷漠。
后来她便以为自己年纪尚小,连月信都还没来,夫君不与她亲近,实在是敬她、护她。
可是前几日她明明来了月信,夫君也亲眼看见了,又亲自给她诊脉,叮嘱她不要饮酒、不要着凉,还端了一碗红枣水给她……而后她的夫君就又回到了神出鬼没、分身乏术的状态,也没问她初潮是否已过。
他们年龄相差许多,志趣也毫不相投,平日里本就无话可说,这几日更是只能隔着轩窗见着一片人影罢了。
但姜藐对此并不失望,她失望的是自己竟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这场貌合神离的婚事,以及这位对她并无兴趣的夫君。毕竟除了对她兴趣寡淡之外,这位夫君没有丝毫可以挑剔之处。
天子平易近人,脾气温和,对她没有任何要求,还承诺她一辈子不会再娶别的女子……姜藐着实想不出,这样堪称大周夫君之表率的男人她还能如何挑剔。不仅不挑剔,她还像崇拜兄长一般,想要处处向他学习,学他平易近人,学他脾气温和,学他多思少言,学他独处喜静……
姜藐聪慧,学得像模像样,久而久之便也潜移默化地变得多思少言、独处喜静。“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各自喜静。既知夫君不会招惹别的女子,知书达理的姜藐自也懒得琢磨夫妻之道。于是相处久了,两人倒真像极了一家人。不过不是夫妻,而是兄妹。
有时她也遗憾,怪只怪初见时,她年纪太小,情窦未开,而如今到了初开情窦的芳龄,却也早就将夫君视作了兄长。不知是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熟悉,还是他对她从来不苟言笑,亦或是,只要看到那张无比俊朗的脸,她就总会想到慢慢无尽的藏于深宫的一生,总之她对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女儿家的心思。
她常对他说些好听的,不是为了让夫君高兴,而是为了让自己此生慢慢无尽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只有将大周王后的位子坐稳,她才能活得舒坦。
她也纳闷,为什么这样好的夫君就是无法令她思恋,直到见识了令她心如鹿撞的那个人,她才恍然明白,原来慢慢无尽的晦暗日子里也能绽出如此绚烂的一抹色彩。
自那之后,她清楚地明白了,她不喜欢和她一起困在牢笼里的夫君,因为夫君的眼里只有和她眼里一模一样的晦暗。
而那个人和他们不一样。那个人眼里有关外的河、楚州的海,还有不知何处的细碎星光。
.
天色已暗,娄苒在藏书阁里囫囵吃过几口烧鹅就点上了烛灯。他侧目欣赏窗上剪影,只觉与表哥的轮廓确实相仿。
剪影也只能看个轮廓,于是他继续坐在书案前,挺直腰背,手中拿着竹简,闭目瞌睡。
瞌睡醒转就换一卷竹简,瞌睡沉了,手中竹简掉落,便又换成一卷帛书。
从清早到黄昏,书案上已经林林总总地摊了许多竹简和帛书。
端坐一整天,娄苒实在撑不住了,在又一卷竹简从手里掉落时,干脆一手托腮,手肘撑着书案佯做阅读状,还不忘掀起眼皮再看一眼窗上剪影,争取与表哥托腮时的模样不差分毫。
娄苒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边打边看向自己的剪影,暗骂这哈欠打的真是丑,一点都不像表哥。
他闭目酣睡,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于是清醒了几分,又听出是表哥脚步声,便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岂料甯忘一把抓起他的后领便问:“昨晚谁给你的胆子去动了诸葛矜?”
娄苒“哎呀”一声醒了过来,立刻摆手道:“不是我动的,我没动他!是他自己沾花惹草还嫁祸于我,以便离间你我!”
“是么?”甯忘放开了娄苒的后领,又掰着他的肩膀将他扣在满墙竹简上,锁住他的喉咙问道,“你与他到底有什么过节?”
娄苒睡眼惺忪,委屈不已。“表哥,早上你临走前还跟我说无所谓、不追究,我勤勤恳恳地杵在这里给你当了一天的值,你怎么过河拆桥呢?”
“拆你易如反掌,用不着过河。”甯忘不悦道,“你把他弄得里里外外浑身是伤,可满意了?”
娄苒急了:“真不是我弄的!我没那么禽兽!弄他的人是云安,就是宫宴上那个戴着紫菀发簪的乐师。”
“你怎知道是谁?”
“我……”
“人既是你找的,与你弄的也没什么区别。”甯忘放开娄苒,瞪了他一眼,说,“不论你们有什么私仇,你把他弄的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以后就离他远一点。”
“啪”的一声,娄苒摔下手中竹简,难掩愠怒:“我跟他有个屁仇!要不是为了表哥你,我娄苒认得那厮是谁?用得着费尽心思撵他滚出洛华城吗?”
甯忘倒是没有被娄苒激怒,反而平静问道:“先前不是你让我找个男人试试定力的么?”
娄苒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中愤懑,僵硬地说:“那你也得循序渐进啊!你找宫人、找小倌、找乐师……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你找谁试不好,偏偏找那厮做什么?”
甯忘看着娄苒眼中未熄的怒火,忽然笑道:“怎么,你是觉得我定力不够,还是觉得诸葛矜天人之姿?你倒是循序渐进地从女人开始试,怎么到头来却连腰牌都拱手送给了你府上的余先生?”
“我又没……”娄苒懒得辩解,只叹道,“表哥应该明白,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大周。那诸葛矜到底有什么好?你犯得着这样护着他、斥责我么?”
甯忘俯身收拾着案上的竹简和帛书,边整理边说:“没有开始,就不会有厌弃。始乱终弃,才是天家之人应该练就的定力。”
—————— ——————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大宗师》 . 倾国:没有开始……就不会有厌弃。 娄苒:悲观主义者听到的是“厌弃”。 仙姑:乐观主义者听到的是“开始”。 倾国:享乐主义者只看得到中间那六个点的省略号。那六个点分别代表了嘿嘿嘿嘿嘿嘿。
要被倾国笑死了 😂 真是个腹黑的宝宝,一箭三雕,让素仙有愧于他,兵不血刃解决赫兰胜,再让苒苒因阴招“得逞”而无话可说 🤣 🤣 🤣 哈哈哈,全场只有倾国自己美美大餐一顿~ 😋
再说说小王后,政治联姻能先婚后爱最好,不能就各玩各的,年下小狼崽~ 你的不二出轨对象😜(还有赫兰绝这个鬼孩子,说什么输了为质,你这是假公济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