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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枉念旧人情意散,曾经北斗已阑珊


不等娄苒瞪到赫兰胜察觉,周天子已对击鼓的宫人说了声“继续”。
于是鼓声又起。
然而紫菀花簪仍捏在赫兰胜手里。
赫兰胜面色红润,笑意融融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天子看。
诸葛矜和娄苒,以及坐在大殿上的一圈人也伴着击鼓传花的鼓声盯着赫兰胜看。看他一直捏着那支紫菀花簪,就是不传给周天子。
最后鼓声一落,赫兰胜立刻将紫菀花簪塞到周天子手里,旋即笑道:“有请!”
这是花簪第一回落到甯忘手中,之前每次他倒是不急着向左传给诸葛矜,却每次都被诸葛矜匆匆抢了过去。若不是赫兰胜使坏,恐怕玩到诸葛矜醉倒,甯忘也没有机会行酒令。
甯忘知道这是诸葛矜有意护着他。不过就是行个酒令而已,有什么可护的?
这游戏既是他提出来的,就算花簪回回都落到他手里,酒令也不会断,他也有本事一口罚酒都不用沾。
甯忘淡然道——
“世人皆醉我独醒,何须汗青载浮名?”
“梦里看花终是客,千秋功过一溪云。”
甯忘垂眸看向手中紫菀,诸葛矜也同样看着那朵花,面色茫然地说:“可是陛下,我在梦里看到的花,那也是花,对么?”
甯忘见诸葛矜眼神迷惘,因是在击鼓传花行酒令的游戏之前就喝了太多酒,此时终于烈酒上头,醉得不轻,恐怕这酒令再行下去,第一个不行的就是诸葛矜。
于是趁着诸葛矜还未全然醉倒,甯忘便摆起天子的架子,刚正不阿地说:“既然予一人也作过一首诗了,游戏只图一乐,不一定非要分个高下输赢。天色已晚,到此为止吧。”
诸葛矜又要去抢甯忘手里的发簪,甯忘抬手就将发簪抛给了一直盯着这边的娄苒,吩咐道:“劳烦娄卿将它还给乐师。”
诸葛矜反应迟缓地皱起了眉头。众人起身,他还坐在原处发愣。
“诸葛公子。”甯忘将他扶了起来,话里有话地轻声说,“梦里看到的花,就是你一个人的花。”
“可你刚刚将它给了别人。”诸葛矜醉醺醺地嘟囔着。
手掌隐在诸葛矜的青衫广袖之下,甯忘轻轻捏了捏他的侧腰,声音极低柔:“那本就是别人的东西,我为何要将别人的东西送给你?”
娄苒攥着发簪,还未去找那乐师归还,正要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亲自搀扶那脚步虚浮,赖在天子表哥身旁走不动的诸葛矜,就听赫兰胜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都是花!阿矜是草原上的马兰!陛下是无忧宫的睡莲!”
娄苒见有人替他搅局,便转身而去,奈何搅局之人还没搅几句就被他那没喝酒也没怎么说话的十二弟赫兰绝给拽走了。
娄苒走到乐师面前,又回头瞧了表哥和诸葛矜一眼。诸葛矜只是脚步虚浮,行动迟缓,倒也没有酒后失言,更没有做出逾矩的动作。但甯忘仍然扶着诸葛矜,足足将诸葛矜扶回了天子的一方食案,也不叫宫人来搀。
坐回食案,甯忘遥遥瞥了娄苒一眼。
越看越觉得表哥和诸葛矜十分暧昧、万分腻歪,娄苒深吸一口气,将花簪递还给那位乐师的时候低声说:“紫菀,我有事吩咐你。”
娄苒前脚离开大殿,乐师过不多时便借机跟了出去。
高墙外,月色如银。
于无人处,乐师对娄苒道:“我来无忧宫里做琴师已有三年,早就不叫‘紫菀’。本以为公子苒不记得我了……”
“如今你也该叫我‘娄统领’了。”娄苒道,“你是我三年前从妓馆里赎出来的,你的贱籍是我给改的,乐司里的差事是我给你谋的,簪子也是我送给你的,这些我自然记得。”
“那公子苒可曾在夜深人静的月夜里想起过紫菀?”
“你在无忧宫里做份弹琴奏曲的闲差,比跟一个薄情之人苟且偷生舒服得多。”
乐师不在意地笑了笑,评判道:“薄情之人我在风月场里可见得太多了,真正的薄情之人才不会自称薄情。公子苒勿要妄自菲薄。”
“那是因为我还没吩咐过你去办什么薄情的事。”
“紫菀的命是公子苒救的,紫菀的生路也是公子苒给的。只要你肯信任我,对我而言,就是情深义重。”乐师叹道,“娄统领旦有吩咐,云安在所不辞。”
“云安”正是改他贱籍的时候,娄苒随手写下的姓名。
他若不说,娄苒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毕竟这个紫菀虽然在洛城的芸芸男妓之中着实有些姿色,但娄苒只是肏过这男妓的后穴,又没肏过他的户籍,怎会记得他改头换面之后姓甚名谁?
娄苒抚了抚云安发髻上的紫菀花簪,说:“我不欠你银钱,你办完这趟差事以后也不必再惦记我。何况这差事根本不是什么好差事,你若实在为难,也不必勉强。”
“敢问这是一件什么差事?”
“参与君子六艺比试的楚州诸葛矜,就是陛下身边那位戎语译者,他这几日就住在楚公所居的庆仁宫里。”娄苒道,“今日他喝多了,子时我会帮你溜进庆仁宫,你爬到他的卧榻上,伺候他一晚。”
“楚州那位诸葛公子?”云安不解,“这算是惩罚还是恩赏?”
“给他留下满身、满颈见不得人的桃花痕。”娄苒冷哼一声,“你说是惩罚还是恩赏?”
云安答道:“他若生性风流,便是恩赏。他若忠贞不二,便是惩罚。”
“他生性风流。”娄苒说,“子时,庆仁宫外见。”
云安仍站在原地,看娄苒匆匆离去。
他怅然望月,只觉一世孤寂。
年幼家破,流落风尘。
花柳巷中的女子若是才貌不俗又精于为自己打算,大多也都能趁着芳华妙龄觅得安身之所。虽然鲜少有人能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嫁于人妇也顶多是个妾室,还要养在家宅之外,但好歹是个安身之所,若是诞下子嗣,便可颐养天年。
奈何他是个男人。男人再怎么才貌不俗也生不出孩子,纵是被谁看中了,却连讨个妾室、外室的名分都是奢望。
只能在花楼里虚度流年。花魁都是给女妓争奇斗艳寻觅归宿的噱头,没人能给小倌一个家。
本以为要等到年老色衰才能安稳度日,紫菀没想到十六岁那年就被十五岁的公子苒选到了榻上。
公子苒风流,可公子苒说他没睡过男人。
紫菀教会了公子苒如何睡男人。
也不知是公子苒感激他言传身教,还是可怜他身世凄惨,总之在听说紫菀并不想留在花楼里伺候人的时候,公子苒问他:“你的七弦琴弹得不错,我把你赎出来,改掉你的贱籍,再找人引荐你去无忧宫的乐司谋个差事,如何?”
紫菀依偎在公子苒怀中,笑着问:“等你也有了府宅,我去你的府里弹琴可好?”
公子苒不解:“在宫宴上弹琴不比在我私宅里弹琴好么?你在乐司当差,别人要尊称你一声‘先生’,你在私宅里弹琴,传出去,别人还不是照样轻贱你?”
紫菀不再追问。于他而言,公子苒的意思就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并不轻贱他。
这样的恩情,他能铭记一生。
可惜公子苒还没来得及去花楼里为他赎身,紫菀就又遇上了一个借酒撒风的男客。
男客位高权重,点名叫他伺候。紫菀推拒不成,被男客按在地上打骂羞辱,奄奄一息时,公子苒一脚踹开房门,救了他一命。
又一份恩情,紫菀无以为报。
可他如今已是“云安”,公子苒也平步青云成了娄统领,而娄统领却还是将他视为曾经的紫菀。
紫菀可以伺候人,云安却不愿再委身于人。何况还是趁人酒醉时,做那爬人床榻的下作勾当。
但若不做,紫菀欠公子苒的债,又让谁去还呢?
云安正犹豫不决间,忽听身后有人问道:“方才娄统领和你说了什么?”
云安根本不曾察觉身后有人,当即吓了一跳,转身去看时,更是吓得跪倒在地。
“陛……陛下……”云安俯首叩拜。
“如实道来。”甯忘说,“否则,不仅你在乐司的差事不保,予一人还会把你卖到花柳巷里,永世不出贱籍。”
云安跪在地上攥紧了拳头。
“不说?”甯忘缓缓蹲下,捏着云安的下巴,借着月色仔细看着他,问道,“你是娄统领的老相好?这样的姿色,他都能放任不要?”
云安抿着嘴,垂眸不答。
“你敢不回答,看来无疑是对娄统领有情有义。”甯忘放下手,浅笑道,“看在阿苒的面子上,我也不问了。但你须得为予一人办件事,办好了才能免入柳巷贱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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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指所景仰之人。
汗青:指古代在竹简上书写,先以火烤竹去湿,再刮去竹青部分,以便于书写和防蛀。后指著作,或史册。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宋·文天祥 《过零丁洋》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战国·屈原《楚辞·渔父》
《楚辞》,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浪漫主义诗歌总集,相传是屈原创作的一种新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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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苒:我记得你是谁。
菀菀:不,你不记得我是谁。
桑桑:所以你是谁?
倾国:不管你是谁,你现在只能听老子差遣。
矜矜:(喝大了)我是谁~~我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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