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艺的头筹是诸葛矜。翌日比试的是六艺中的“射”艺。
既然诸葛矜说他会射箭，甯忘便也没再多加指点。琴曲相和之后，两人各自休息，没有再去行宫练习射艺。
诸葛矜只觉周天子能当众与他琴曲相和，已是莫大的恩宠，根本不求两人每日都出城去私会。
甯忘想的是“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怀珠韫玉，美而天成，无需锋芒毕露。得了“乐”艺头筹，诸葛矜便也无需再被他指点到“射”艺头筹的位置。唯有藏锋敛颖，才能来日方长。
这一日晴空万里，和煦无风，就连被斩断宝剑本应眉目冷肃的娄统领都显得面色柔和、筋骨舒展。
“射”艺的比试尤为简单。大周接连两朝重文轻武，就连民间的射艺比试都已在百年间化繁为简。
这本该是可以早早结束比试、各归各家整顿休憩的一天。
娄苒无所谓休憩不休憩，他只想早些回府整顿余桑。但似乎也没什么好整顿的，毕竟余桑确实没有把他弄伤。不仅没伤，枕在余桑臂弯里一觉睡到天明简直分外松快。
娄苒嘴角一勾，浅浅回味，又不禁抬眼去寻那个揣着他的腰牌站在人群里的余桑。
迩安殿外布置好了九个兽形靶、九张牛角弓和八十一支鸟羽箭。牛角弓和鸟羽箭皆是甯忘拿给诸葛矜用过的样式，奈何所谓有舍有得，诸葛矜得了别的机会，也着实浪费了试此弓箭的机会。
九位君子每人射九箭。兽形靶的兽身上画有靶心，射中靶心最多、最近者获胜。
九人齐齐拿起弓，还未取箭就见一名宫人急急跑进迩安殿，低声对左翊卫都尉冯飔说了句话，冯飔又将话传给禁军统领娄苒。
娄苒对大司马戚箴将军远远打了个手势，为射艺比试发号施令的戚箴便迟迟没有施令。
娄苒走到甯忘身侧，俯身道：“宫外来了五个戎族人，为首的自称是狼城王庭赫兰部的长子，说是路远迢迢特地前来向陛下道贺的，还说要跟咱们比试骑射。”
“赫兰部的长子？”甯忘疑惑道，“他们王庭的太子？”
“臣不知。”娄苒亦是疑惑，“也不知竟有一行戎族人混进了洛华城。”
“不请不妥。”甯忘说，“你亲自把他们迎进来吧。”
“我这就去会会他们。就算又是刺客，也才五个人而已。”
娄苒领命而去，甯忘对身侧的两名宫人分别吩咐道：“你去告诉戚将军，有戎族客人来访，射艺比试暂停。你去请靶场中的楚州诸葛矜过来问话。”
宫人立刻小跑下玉阶，径直跑至诸葛矜身旁道：“诸葛公子，陛下有请。”
诸葛矜也是颇为疑惑，当即放下长弓，跟在宫人身后走上玉阶，停在甯忘身前，欠身行礼道：“诸葛矜见过陛下、王后、太后。”
甯忘说：“免礼。请问诸葛公子是否会讲戎语？”
“回禀陛下，臣略能听懂，讲不出华丽的句子。”诸葛矜如实回答。
“现有一行戎族人自漠北狼城而来，可是这无忧宫里大约没有人会讲戎语。你尽量告诉众人他们说些什么便是。”
“谨遵陛下旨意。”诸葛矜又行一礼。
两人目光相接，立刻回避。
王后姜藐对诸葛矜恬淡一笑：“请问诸葛公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诸葛矜还是第一次离甯忘的发妻如此之近，都能看得清楚她凤冠上的鎏金凤羽，还有步摇上坠着多少颗珊瑚垂珠。
他也是第一次直面自己内心的惭愧。
他抢不了大周百姓的天子，却抢了这个娇弱小姑娘的夫君。
诸葛矜眉心轻皱，又见姜藐对他微微一笑。小姑娘眼中盛着含蓄的善意，诸葛矜却是难得局促不安。
姜藐说：“看来公子去过的地方实在很多，一时间想不到最远去过哪里，那就等你想到再回答我吧。”
诸葛矜行礼道：“回禀王后，小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晋阳关外的天芒山。”
姜藐续问：“天芒山在何处？”
诸葛矜说：“过羚格草原，再过狼城王庭，沿吉布长河一路骑马向西，直到看见连绵不绝的雪山，最高的那一座便是天芒山，也是戎族人的神山。”
“那座山里有神仙吗？”
“回禀王后，小民听戎族人说，每年春天，万物复苏，古兰阿木真神也会苏醒。天芒山巅的玄冰融化，化作吉布长河，就是真神在释放掌管万物轮回的神力。戎族人相信，只要在春日里，一个人去天芒山巅摘得一朵盛开的雪兰，心中的愿望，就会实现。”
姜藐眸光盈盈地笑看着诸葛矜：“看来神仙不在山中，而在戎族人的心里。”
诸葛矜见王后聪慧，一点即通，不禁想起自家小妹，于是也对她友善一笑。
“公子说戎族人信奉的神仙掌管‘万物轮回’？这是什么意思？”
“回禀王后，戎族有首歌，大意是——苍生轮回，万物皆不灭。前世的绵羊，今生是动人的姑娘，今生的战马，来世是威猛的猎人。”
“前世、今生、来世？岂非三生？我还以为人活一世，只有一生，否则为何要寻仙问道，求得长生不老？”姜藐又转头问甯忘，“陛下以为呢？”
想到诸葛矜对他说过两次的“今此一遇，三生有幸”，甯忘看了诸葛矜一眼，平静答道：“能够长生不老的人，自然无所谓一生还是三生。知道终有山穷水尽时，才会祈盼轮回来世。”
姜藐听这轮回之说甚是有趣，又要说些什么，甯忘却话锋一转，问诸葛矜道：“你既去过狼城，可知戎族赫兰部的长子是谁？他是戎族王庭的太子么？”
诸葛矜道：“回禀陛下，赫兰部的长子名叫赫兰胜，并非戎族太子。戎族太子是他的三弟赫兰敏。赫兰胜是英武耿直的长子，其母却是王庭里的侍婢，而赫兰敏聪慧，又是戎族汗王的宠妃所出，所以刚刚得了太子之位。”
甯忘无奈道：“赫兰胜大老远摸进晋阳关又混入洛华城，就是想求予一人帮他夺嫡篡位么？”
诸葛矜轻咳一声，问：“来者难道是赫兰胜？”
甯忘挑眉：“你们认识？”
诸葛矜颔首：“小民那两匹关外骏马，就是赫兰胜所赠。”
甯忘将眉毛挑得更高了些：“那他摸进洛华城，难道也与你有关？”
“这……肯定还是跟陛下的关系更深。”诸葛矜道，“小民只是和他说过，聪慧有聪慧的好处，博学有博学的妙处，草原上从来不缺少聪慧的猎人、英勇的武士，但是不论关内关外，任何地方都缺少饱学之士。”
甯忘缓缓落下了挑起的眉毛。“所以他不是来挑衅，而是来求学的？”
“小民不清楚。”
“他能一路混进洛华城，肯定会讲些周文。”
“是，赫兰胜略懂周文。”
“他教过你戎语，你教过他周文，是么？”
“陛下……”
“看来你们交情不错。”甯忘又挑起了眉毛，“稍后就有劳诸葛公子帮忙招待贵客了。”
笑死了哈哈哈~ 甯忘的醋坛子碎了，诸葛矜你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