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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八人齐奏七弦琴,一刃残剑揽江云

娄苒一愣,天网阵中的五十几位禁军将士便也是动作一滞。

从前娄苒还是纵横于花柳巷里的“公子苒”时尚且无人敢戏称他为“小软软”,如今娄苒已是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居然有人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当面惹他不快?

然而还不等娄苒露出不悦之色,沧浪子便已长剑入鞘,对他笑道:“昨日我瞧你在剑阵中玩耍的不甚痛快,本想冲进去陪你打得舒展一些,可惜我这一头秀发还未染好颜色,实在是不方便抛头露面!今日来迟,先让你陪我热热身!”

说时迟那时快,沧浪子身如浮影,掌若游魂,两句话说得气息平稳,音中带笑,笑传方圆百步,字字清晰可闻间,已经赤手空拳地接了娄苒用断剑刺来的十几招。

娄苒刺得极快,沧浪子从不躲闪,招招以掌相迎,以攻为守。

禁军将二人团团围住,却根本无法出手相助。

沧浪子缠娄苒缠得又近又紧,无论放箭还是拔刀,任何人出手相助都恐怕会一个不慎就误伤了娄统领。

娄苒认真出招、拆招,根本顾不得开口回应沧浪子。

而沧浪子不仅顺滑无比地撞骗、躲闪、牵引、戏弄着娄苒的剑锋,还不忘继续口出狂言——

“禁军里没人陪你练剑么?”

“剑都断了半截,剑招得用速度补上来啊!”

“慢死了慢死了!干脆不叫你娄小软了,改叫你娄小慢!”

“你这来来回回的,就只会这么几套剑法不成?”

“刚才弹凤首琴那小子呢?继续弹啊!弹来给我助助兴!”

继而沧浪子大喊一声:“我想听凤首琴——!”

内力雄厚,振聋发聩。

站在远处的诸葛矜忽然被这位不速之客连连点名,当即望向坐在更远处玉阶之上的周天子。

见甯忘朝他微微颔首,诸葛矜便走回凤首琴畔落座,洋洋洒洒地弹出一首《破阵曲》为那沧浪子助兴。

此曲韵味苍劲,节奏却跃于指尖,十分明快。尤其将七弦琴曲转而奏于二十二弦琴上,便将原本隐在七弦之中的微妙的变化彰显于二十二弦,更是曲如疾风,弦弦似剑。

沧浪子听得新鲜,哈哈大笑着弃娄苒于不顾,步履踏风,竟绕着天网阵的内圈将围着他和娄苒的五十几个禁军将士一个一个地掀翻在地,果真应了“破阵”之曲。

沧浪子又去纠缠娄苒,并一边出招一边朗声吟诵道——

“醉握无名剑,梦回有情时!”

“君王仓惶去,将军破阵来!”

“汗血浴战马,碎石惊弓弦!”

“几更吹角声,扰我孤枕眠!”

“好一首《破阵曲》——!好得很!继续弹!”

诸葛矜十指未停,又换一首曲,名为《望苍原》,是近来剑客练剑、武士赛马时常请人在一旁弹奏的曲子,亦是刚劲有力,弦弦威风。

乐曲声里,娄苒接招接得自顾不暇,沧浪子口中却仍然振振有词,还不吝自报剑招。

“好听呀好听!此曲本应配此琴!”

“这曲子是不是叫《望苍原》?那我就即兴创一套‘苍原剑法’!”

“看好了!”

沧浪子再次拔出长剑,不分攻守进退,近似舞剑炫耀般一边出招一边喊出每个招式——

“流云自难掩高岫,逐鹿岂为踏中原!”

“策马还朝谒天子,老骥何必竞戎轩!”

“觥筹笙歌宴将相,酒酣弃剑换醉拳!”

“一掌千里夺九魄,死生万念不及言!”

“小软软,看明白了吗?”

娄苒还未回答,仅剩一半的残剑又被沧浪子削去一截。

“哎呀!对不住了小软软。”沧浪子猛地收剑入鞘,退开几步说,“都怪曲子太好听!手上就没留意!回头我给你换一柄!”

沧浪子一手抄过娄苒手里的剑,娄苒也没去抢,站定之后连忙擦汗,正面无表情地喘着大气,就见沧浪子一溜烟似地跑去了诸葛矜身旁。

诸葛矜一曲弹罢,沧浪子拍手叫好:“好听好听!小娃娃琴艺不佳,但是每一曲都能弹得令我剑兴大发!”

诸葛矜看向沧浪子,见此人面容白净,白里透红,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虽然银发披散如瀑,但是从发根到发尾逐渐变成宝蓝色,无论面容还是身形打扮,均不似一位老者,怎么对娄苒一口一个“小软软”地叫着,现下又叫他诸葛矜“小娃娃”?

诸葛矜自知打不过此人,只得从善如流地起身行礼道:“晚辈不才。”

“无妨无妨,长得俊也是才!”沧浪子用白银剑鞘托起诸葛矜的下巴,动作不雅,笑的却十分和善,“小娃娃叫什么来着?人太多,我实在记不住。”

“晚辈诸葛矜。”

“哪个矜?”

“爰及矜人的矜。”

“爰及矜人?哀此鳏寡?唔……楚州诸葛氏?难怪咱们小矜矜长得这么俊!要不我叫你小俊俊?”

沧浪子又用剑鞘轻轻蹭了蹭诸葛矜的下巴,诸葛矜正要皱眉躲开,沧浪子已经放下了剑,并朝他眨着眼睛笑问道:“昨天的剑阵舞怎么没见你舞剑?是不是不会用剑?想学么?我教你呀!”

诸葛矜道:“晚辈会用剑,只是昨日……”

“会用剑呐!”也不等诸葛矜解释他是被临时抓去剑阵舞才来不及操练,沧浪子径自将手中的银鞘宝剑递给了诸葛矜,又用从娄苒手里夺来的一柄残剑碰了碰银鞘宝剑,说:“会用剑就让我瞧瞧你的剑术!我就喜欢看俊俏小子舞剑。”

诸葛矜都来不及拒绝,沧浪子已用手中残剑挑出诸葛矜手里银鞘中的长剑。长剑向上飞离剑鞘,落下来时诸葛矜只得将其接在手里,于是便清楚看见这把剑居然还未开刃!

还未开刃便能将娄苒的剑削断?还削断了两次?

诸葛矜诧异地看向沧浪子。

沧浪子慢条斯理地勾了勾手指,说:“小矜矜先出招吧。”

诸葛矜无奈,只得一剑刺向沧浪子,同时难免庆幸甯忘曾私下指点过他内功和剑法,以至于此时此刻大约还能留下一分颜面。

令他惊讶的是,沧浪子并未像逗弄娄苒一样不给面子,而是放缓了动作,似在给诸葛矜喂招,而且喂得反反复复,甚至像是在偷看、偷学诸葛矜的剑法。

诸葛矜在沧浪子反复试探和故意露出破绽的邀请中变换着招式。

沧浪子竟然颇有耐心,非要等到故意露出的破绽诸葛矜再无其他招式可破,他才会换个破绽送给诸葛矜。

如此过了近百招,诸葛矜已是一身薄汗,沧浪子却脸不红、气不喘地鉴定着:“你师从‘越人剑派’,怎么还学了点巴蜀之地的内家功夫?可惜学得实在是浅!还不如先将‘越人剑派’的精髓学明白!”

巴蜀之地的内家功夫是甯忘前些日子传授给他的,没学多久,自然学得浅。

诸葛矜道:“谨遵前辈指教。”

“你瞧你瞧,还是得让我指教吧!”沧浪子随即扬声笑道,“指教可以!但是要奏乐啊——!钟鼓琴瑟笛箫塤,我要一曲《揽江云》——!”

天子起身观剑,抬袖道:“允。”

于是八君子齐抚七弦琴,奏的就是楚越多水之地间流传的一首《揽江云》。

曲韵飘逸袅娜,却绵而不弱,柔而不媚。

沧浪子步若凌波,发如江水,虽持残剑,却是招招无快不破,剑花不绝,剑影不惰。

伴着一曲《揽江云》,沧浪子稍稍放慢了步法招式的速度,对诸葛矜说:“刚才我送小软软那俊俏小子一套新创的剑法,眼下我也送你一套!绝对集‘越人剑派’的精髓于一身!仔细看好——”

“紫霞升丹泉,月魄不染天!”

“世事了无常,步步踱残年!”

“俗境在彼岸,心猿意自通!”

“超然绝情客,最是白头翁!”

“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就叫《无常剑诀》吧!”

沧浪子自说自话,诸葛矜早已步法散乱,应接不暇,早就想弃剑认输,免得像娄苒一样,在天子面前被这奇也怪哉的不速之客逗弄得颜面尽失。

“晚辈学艺不精,实在不是前辈的对手。”诸葛矜请求道,“不如换个高手来与前辈切磋?”

“高手?”沧浪子放慢了剑招,“在座百余人,可有一个高手么?”

“……”

诸葛矜只得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些禁军难道都是吃软饭的么?难道被打得落花流水,就连娄统领都不再敢于上前捉贼了?

“既然没有高手,只能找俊俏的玩一玩!”沧浪子道,“小矜矜你生得这样俊,可谓百年难遇,还不多陪我玩一会儿?”

“前辈谬赞……”

诸葛矜暗骂完禁军,暗骂完娄苒,又暗骂天子。怎么一个一个都只知道在琴曲声里远远观望?

最后他也只能暗骂自己,在剑阵舞偷过的懒,终是在眼下变本加厉地如数奉还了。

“哪有谬赞?”沧浪子趁虚捏了捏诸葛矜的脸颊,笑道,“小矜矜,你这模样可是生得真真好看!老夫喜欢——”

不料“欢”字未落,沧浪子忽然“哎呦”一声大叫,迅速退开几步,皱眉看向左臂。

银针划过,一道殷红渗出,染上了沧浪子月白色的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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