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虽泄,但春药的药效尚未化去。诸葛矜飘然无力地靠在倾国怀中,倾国便从袖中取出两块白绢为他擦去了一双手里的污迹,动作轻柔却也擦得很是干净,而且对他适才的失态、失仪、失礼之举丝毫不予评论,也无半分嘲讽之意。
诸葛矜只听说娄苒风流,却未料到原来风流之人竟会是如此细致妥帖,难怪“美名”在外,备受大周舞女歌妓的阿谀追捧。
故而明明在这厮眼皮底下受了这番屈辱,诸葛矜竟然再生不起气来。
许是气过太多遍,习以为常,许是奇毒尽祛,倾国也不再故意气他……亦或是,毒虽尽祛,情根却已实实在在地种下了,还是被这厮揽在怀里、下了春药、遗了欲火时就这般生生给种下的。
既然挣脱不得,诸葛矜便也懒于抗拒。何况若是此时再不回答这厮的问题,又丢下一句“不便说”,那两人定然也就缘尽于此了。虽不至于对一个流连花间的浪荡子以心相许,但诸葛矜也不觉得有什么戛然而止的必要。这是出身于商贾世家耳濡目染的圆滑,也是对自己这番无疾而终的一见倾心的尊重。
所以诸葛矜回答了倾国再一次问出口的问题。他说:“我来洛华本是想寻个契机面见先王的,奈何先王驭龙宾天,我也不知究竟是否还应该在洛华多做逗留。”
倾国端起一碗清水喂诸葛矜喝下,续问道:“难道素仙只愿见驭龙宾天的先王,不愿见生龙活虎的当今天子么?”
生龙活虎?
不是孱弱无能么?
诸葛矜轻叹,当即编排了一个堂而皇之不愿面见当今天子的理由,搪塞“娄都尉”道:“国丧期间天子守制,除见朝中重臣之外暂时辍朝,连朝会都免了,怎会召见一介布衣?待守制期满,天子必定万分忙碌,我要在此等到猴年马月才能面圣?”
倾国似是听出了这只是经不起推敲的搪塞之言,于是也不推敲,转而问:“素仙可有什么话要对周天子说?”
自然是有,不然为何面圣?但我这番话只可当面与周天子说,不便传于文墨,也不便找人代为传达。
“有。”诸葛矜避重就轻道,“但也不急于一时一刻。”
“看来素仙想对天子说的话,既不可书于绢帛,也不可传于口舌。”倾国仍是十分敏锐,说出诸葛矜所想之后又正色问道,“这样一番话,素仙果真想对天子说么?不怕他听了便将你重新押入天牢里去?”
自然是怕。
怕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所以不愿匆忙去见。也怕当今天子软弱无能,说了也白说。
“周天子圣明,怎会以浅陋片语断人刑狱?”诸葛矜又圆滑搪塞。
倾国浅笑:“哦?你怎知当今天子圣明与否?”
诸葛矜答:“大周兴盛数百年,历代天子皆是仁慈圣明之君。”
“你若只会吹嘘拍马、阿谀奉承,还是早日离开洛华,纵马江湖吧。”
“那我若是有真才实学、经世之策呢?”
倾国收敛了笑意,扶着逐渐恢复力道的诸葛矜站了起来,又帮诸葛矜把衣袍和发冠理好,才说:“诸葛氏的生意从大周四境遍布至大周九境,这是谁的功劳,我也是有所耳闻的。素仙既通晓为商之道,又兼有济世之心,不见天子,便是素仙之过,天子不见,则是天子之过,也是大周之憾。”
诸葛矜问:“如若天子听了我的‘济世之论’后将我打入天牢,倾国可否还能捞我出来?”
“自然能。”倾国道,“但是你想让我领你面见天子,须得答应我个请求。”
“不知倾国有何请求?”诸葛矜着实疑惑,想着难不成这厮要与我困觉?那可是万万不行。
诸葛矜没有想到,倾国提出的请求居然是:“素仙可否传授我经商之道?我自幼好学,却不得良师教我生财、掌财之法。大周文武历来轻视商贾,重视繁杂仪注却忽略民生多艰,敢问天家之人不解济世之策,又如何苟存于世?更遑论承平天下。”
诸葛矜正诧异于这纨绔浪荡子的严正好学之心,又见倾国退后一步,向他行了半个拜师礼,恭敬道:“倾国愿虚心求学,听先生讲解商道。”
不是刚刚还搂我在怀中叫我“仙姑”?怎么忽然变成“先生”了?
诸葛矜哭笑不得,连忙摆手道:“娄都尉不必如此客气。”
“不是客气,还望先生倾囊相授。”倾国说,“作为交换,我可将经年所学的剑法、内功悉心传授于你。”
诧异之余,诸葛矜随即觉察出另一丝端倪,于是问道:“都尉早知在下的身份,难道就是为了留我在洛城盘桓,与我探讨经商之道,那日才在知音阁里对我下毒?又费心帮我拔毒?”
倾国说:“想留素仙在洛城盘桓数月是真,给你下毒却诚然与此事无关。那日贼人实多,我知道他们遍布知音阁,却不知道你的来意,所以临别前对你用了道小暗器。就算禁军不把你抓到天牢里,你见自己中了奇毒,必会在城中到处求医问药,我自然还能再找到你。”
“如此说来,那日你拿走我的发簪,是去查核我的身份了?”
“是。”
“既然身份已经查核,娄都尉现下还昧着那支发簪做什么?”被尊称过一声“诸葛先生”的人已是衣冠整齐,药力尽散,当即直起了腰板,略微抬眼看向倾国发髻之中的齐白玉发簪,“舍妹遗物,还请奉还,我当寻另一支送与都尉。”
倾国嘴角一弯,点了点那发簪,说:“素仙若能从我头上抢去,我自会奉还。否则你我还应互为师友,我助你精进武艺,你与我讲解商道。”
诸葛矜不愿和无赖细谈这些桩桩件件的交换,况且天子的跋扈表弟他本就惹不起,又谈何对等的交换?既然到头来都拗不过这厮蛮不讲理、仗势欺人,不如先动手过招,趁此机会打这混账娄苒几拳几掌再说。
虽然他并不怎么生气,但此时不生气也不耽误他早就想对这厮饱以老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葛矜应也未应,一手去扼这厮喉咙,一手去取这厮头顶的玉簪。
倾国当即动如脱兔,脚下遁走如风,破门而出时回眸一笑,说:“近身相搏我难免伤到你!你捉得住我,我再与你动手!”
说罢倾国拂袖而去,诸葛矜只得运气提步追了出去,运气时膻中穴果然不再有淤堵疼痛之感。
金丘行宫里不仅有平湖假山,亭台殿宇,还有竹林繁花,两人腿脚相逐,绕过雕梁画栋,也惹得细叶纷纷,芳菲满径。
倾国与他相距不过十步,诸葛矜却始终捉他不住,自然觉得又被这厮像驭马、遛狗、放羊般摆了一道。
诸葛矜只得自行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却尽量慢条斯理地与这厮掰扯情理:“娄都尉既想与我探讨经商掌财之道,我讲便是了,都尉其实不必大费周章地亲自调教我武功。至于面见天子之事,待你我小论商道后,大可全凭都尉定夺,毕竟草民才疏学浅,诚不敢僭越,扰了天子清宁。”
倾国悠然走过来气息平稳地说:“经商掌财之理,恕我无法拜诸葛先生为师。既然无法拜师,便也只能与素仙诚心做个交换,只因我不想听你略讲一二,我想听你细细道来。素仙不缺身外钱财,也不愿入朝为官,到头来我竟身无长物可以与你交换,唯有一身自幼苦习的武功,不敢说独步天下、睥睨当世,却可于素仙你大有进益,定助你来日行走江湖,百岁无忧。”
助我来日行走江湖,百岁无忧?
听过这样一席话,诸葛矜徒然想到了倾国写的《四季赋》——
卓荦不羁,笑我久怀慕蔺。
葳蕤繁祉,四季延彼遐龄
我以为他只是乐于舞文弄墨,胡乱写些暧昧不清的祝福之言……
原来他笔下那个卓荦不羁的人真的是我?而且令他钦羡敬慕?
原来他真的想助我武功进益,盼我来日行走江湖,百岁无忧?
难道他欺我、戏我,费心同我周旋,只是不知如何与我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