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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霞裙月帔撷花去,云鬟雾鬓无处寻

齐白玉的发簪轻盈旋转于眼前这红妆男子的指尖,显得男子的手指也如葱根玉琢,不胜白皙。

诸葛矜笑问:“我这发簪能给你留什么念想?”

对方既已知晓他想买个男妓,并且没有以此调侃嘲弄,这一问,便是索要个坦诚相见。

诸葛矜见过天南地北的无数贵公子,唯独没见过周都洛城这么好看的一位,而且女子红妆说换便换,水袖揽香,兴许也是个断的。

能在大周的都城里乘马车招摇过市,断的倒也门当户对。且不论眼前人是哪家的公子,若是癖好相投,大可风月一场。欢愉过后,要么情投意合,要么好聚好散,谁还不是个衣食无忧、家财万贯的贵公子呢?

不过眼前这位竟然再无戏谑之意,攥着发簪道:“念你一句‘爰及矜人,哀此鳏寡’罢了。”

这是念着我的名儿?却为何又“罢了”?你到底是不是个断的?

诸葛矜有些拿不准,只得退开半步,遥遥指了指那白玉簪说:“这玉白昼无奇,但夜下映月,微光如萤,不菲的。送你可以,换个真名与我。”

“‘倾国’还不够真?”左三不以为意,抬手便将那不菲的玉簪插进了自己的发髻中,指尖拨弄着案前那尾音色精妙的七弦琴,说,“既然不菲,那我再单独给你弹一曲。”

“你琴技虽绝,骗我金银便好,可不能昧我玉器。”话虽如此,诸葛矜却坐到珠帘案前,也不再提那玉簪,只温和看着左三。

鬓边杜鹃仍在,喜欢便是喜欢了。

人生在世,从未一瞥动情。只有亲自体会了,才肯信。

抚琴的人也不问听客想听什么曲,信手弹来,一曲竟徐徐勾勒出四季。

凛冬静谧,春雨细润,夏深风凉,而后秋雁入云,吹落枫桐满地,余韵不歇。

“从未听过一曲揽尽天地四季,是楚人孤陋寡闻了。”诸葛矜不远不近地审视着眼前的左三公子,心道,倾国果然不假。

“玉器无价,知音更是不可期遇。”左三坦然迎上诸葛矜的目光,“忽然想出来的曲子,连我自己都没听过,就叫它《四季赋》吧。待我把词填了,过几日你就能在洛华的任意一间歌舞坊里听姑娘们唱上一唱。”

“《四季赋》?”诸葛矜又笑了,“没想到左三公子遇着我,一眼便是四季。”

“素昧平生,素仙却能对我以诚相待,诚之一字,对得起四季。”

“倾国令我心生欢喜,自然以诚相待。”诸葛矜声音低了几分,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犹疑。

左三垂眸,也放低了声音:“可惜连你家书童都不知道你想要个男妓,再以诚相待也撑不过几日,遑论四季。”

诸葛矜挑眉:“你怎知道我的诚意撑不过四季?”

“因为我不喜欢男人。”左三摘下鬓边杜鹃,缓缓放到琴弦上,动作珍重,语气却淡泊,“你的心意莫要在毫无指望的人身上枉费了。”

“是么?”被义正言辞地拒绝后,诸葛矜却并不遗憾,一声长叹里也无丝毫怅然,仍悠哉地看着左三,说,“可我觉得,我也着实令倾国公子你心生欢喜呢。戏弄不成就昧我发簪,又以琴曲赠我四季之音,还要填了词请我来听。”

左三眼底晦暗,波澜不惊。

“你不必喜欢男人,喜欢我就行。”诸葛矜笑的坦荡又了然,“好男风这事确实上不了台面,公子家中严苛,我家亦是严苛。你我心知肚明便是,我不会对你如何,更不会纠缠到贵府上去。你不愿说也无妨,我可以说。我说,今此一遇,好巧不巧,三生有幸。”

左三垂眸浅笑,事不关己地点评了一句:“素仙讲话可真是有趣。”

诸葛矜正想说“生意人,讲话无趣怎么能行”,忽听门外有个姑娘声音颤抖着大声喊道:“我不……不知道……左三……左三的那位公子去哪儿了。”

随即咣当一声,似有人重重摔倒在地。

诸葛矜皱眉看向左三,左三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将朱红面纱重新挂到耳后,警觉地望着包厢的两扇木门。

木门被一脚踹开,阿诚在两个蒙面黑衣人身后喊道:“你们好生无礼!这是我家……”

“滚!”其中一个黑衣人转身挥刀朝阿诚砍去。

阿诚拔剑一挡,一边和那黑衣人刀剑相交,一边怒吼:“混账王八羔子!不许动我家少爷!”

另一个黑衣人踏入包厢,扫了一眼缩坐在青衫男子身后的红妆女人,问诸葛矜道:“看见一个没束发的年轻公子了吗?”

诸葛矜淡然道:“没看见。”

“你呢?”黑衣人又问红妆女人。

女人对黑衣人摇了摇头,半个身子躲在青衫男子后面,细声细气地说:“没有。”

黑衣人转身离去,叫另一个黑衣人不要与旁人纠缠。

阿诚收了剑,一脚刚踏进包厢,只见自家少爷怀里揽着姑娘,于是又将那一脚退了回去,自觉去关包厢那扇被踢坏的、掩不上的门。

诸葛矜解下腰间马鞭递到左三手中,贴着左三的耳朵说:“楼下两匹白马是我的,关外戎族的马,脚程好,你且骑走。”

左三将马鞭藏入水袖,重新拿起琴上杜鹃簪在鬓边,低笑一声,仍捏着嗓子装成女人声音,戏谑道:“公子舍身搭救奴家,还要赔上骏马,不怕奴家劫财跑了吗?”

“跑了也能把你逮着,早晚是我榻上的人。”诸葛矜凑到杜鹃花下的耳尖上一亲,蜻蜓点水过后补充道,“我住城南的东海客栈,记得还我马。”

左三笑瞥了诸葛矜一眼,诸葛矜已经一把将他拉起来,说:“走。”

廊中徘徊着几个四下搜查的蒙面黑衣人,隔着红衣,诸葛矜捏紧了左三的一抹瘦腰,状似风流地揽着知音阁里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亦装作弱不禁风、不能自理的模样,一手搭在青衫的衣襟前,一手捧着那簇妖娆艳丽的花,脑袋歪歪靠在诸葛矜的肩窝上。

诸葛矜对跟过来的阿诚说:“先离开,别惹事。”

阿诚便跟在两人身后,恰好替左三挡住了身形。

诸葛矜故意避着黑衣人,揽着左三慢慢悠悠、缠缠绵绵地往楼下走,眼见就要走出知音阁的大门,忽听二楼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是红衣服的!他跑了!”

此言一出,左三大力推开诸葛矜,顺势抽出诸葛矜腰间悬着的一柄长剑,拔腿便跑。

接踵而至的是飞来横祸般的各式明器暗器,以及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蒙面黑衣人。

阿诚用剑去挡,却不与黑衣人恋战。黑衣人也无暇纠缠他们,全都去追那跑了的左三,遂有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官兵迎着黑衣人而来,霎时间,街上数十人混战一团。

诸葛矜万分无奈地原地观战片刻,忽见一人鲜衣怒马,扬鞭疾策,很快便消失于长街尽头。

红衣惹眼,若霞裙月帔。乌发飘扬,似云鬟雾鬓。

挽起的女式发髻上衔着一黑一白两支玉簪。白色的是齐州出产的齐白玉,黑色的是卫州出产的金刚玉。

骏马上的红衣男子右手持剑,左手扬鞭,持的是诸葛矜的剑,扬的也是诸葛矜的鞭。握鞭的手里还撷着诸葛矜送给他的一大簇鲜花。手起鞭落,更是落花簌簌。

大周都城的长街上登时洒了一地杜鹃、海棠、春桃……

马蹄所踏之处,皆是芬芳满径。

关内关外,诸葛矜见过许多骑马而行的漂亮姑娘、俊朗少年,却从未见过青天白日之下敢于戒备森严的大周都城内策马疾行的人。

在阡陌田间骑马是惬意,在无垠草原骑马是潇洒。

而在戒备森严的大周都城内策马疾行、扬鞭落花……明明是男扮女装、落荒而逃,模样却是一等一的风流。

说是令人心生欢喜都太过含蓄,应是令人过目难忘,一顾倾心。

才几盏茶的工夫,诸葛矜就赔了挺多东西,却没觉得亏,毕竟这样的场景戏台上都演不出来。

一瞥动情,一顾倾心。

诸葛矜还贪看着一地落花,只听阿诚“啊呀”一声,一惊一乍道:“少爷!你的手臂怎么受伤了?啊呀!伤口怎么黑了!他妈的!那帮王八羔子在兵器上淬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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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rran

哇哦原来是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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