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花节赶上百官休沐无朝会,天子亦不用早朝。
人未有信而芳菲满城。甯忘知道诸葛矜已从城外携花而来,虽不至于从昨夜就思君心切、辗转难眠,但今日却起得比早朝还要早,早早起来沐浴更衣,换一身朴实无华的仿旧衣衫,再悄悄离开无忧宫,扮做寻常一买花客,打算走走停停,于街头巷尾悠然邂逅一卖花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
姜藐也莫名起得很早,并大大方方地叩门来寻他。王后难得来一回天子寝宫,侍者自然不加阻拦。
姜藐乍见甯忘穿得如此朴素,且不是一身乌黑,而是水中点墨的银鱼之色,还系了一条蝶翅蓝的长腰带,疑惑片刻便笑着猜道:“陛下是要微服出宫混迹到百姓之中,也去过一过赞花节吗?”
甯忘既给她开了门,也懒于解释,只淡淡答道:“不错。”
姜藐好奇地绕着甯忘看了一圈,不吝赞美:“银鱼灰可比乌鸦黑看着平易近人得多,好看。”
甯忘正要大步往门外走,听姜藐此言,立刻驻足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可是蝶翅蓝配银鱼灰还是偏冷了些。”姜藐转而看向天子卧榻上横七竖八摆着的各色腰带,建议道,“陛下若是想在街头多讨些花,不如把腰带换做丁香色,淡而不冷,雅而不骄。”
甯忘轻咳一声,头也未回地推门而去,丢下一句:“随处逛一逛而已,费力配什么颜色。”
姜藐不解地望了那些腰带一眼,立刻追了上去,提着刺绣精美的水红裙摆小跑着问:“也能带我去逛一逛吗?”
甯忘慢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姜藐道:“看你这穿金戴银的架势,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王后么?”
姜藐二话不说便取下发髻里的金镶玉簪和珍珠步摇,一边跟着甯忘一边就随手将更多的钗环首饰丢在了地上。
摘下金银玉饰,仔细用淡淡墨黛勾勒出的一双眉眼便分外明显,透着甯忘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的渴望。
原来少女是很会装扮的。以往她不是浓妆艳抹就是素面朝天,盛宴上浓妆过于明艳,艳过了她原本不大的年纪,而没有盛宴时她丝毫不施脂粉,素面安于书斋,又显得幼小单纯。
清晨阳光温润,此时的姜藐在面上用了一层恰到好处的脂粉,不仔细瞧就瞧不出,仔细瞧则能看到她双颊微红,肌肤莹莹,气色比平日里好得多。
甯忘见她明明认真打扮却又将那些坠饰丢得实在欢快,只道她实在想去宫外看看热闹,于是叹道:“走吧,一起。”
既是一起,甯忘便无法独自一人飞檐走壁,悄然离宫。他带着姜藐走宫门而出,命守卫不可宣扬。
无忧宫守卫自是不敢宣扬,只是派人通报了禁军统领冯飔,说天子携王后双双离宫去凑赞花节的热闹了。
冯飔知道今日赞花节比往年热闹许多,一早便带人去巡城,巡到了何处也说不准。
禁军的人找不到冯统领,自是跑到各都尉处左问又问,一通询问,天子携王后双双离宫赏花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传到百姓耳朵里,便有好事者沿街寻找样貌不俗、恩爱无间的夫妻,猜测他们是否就是大周的天子与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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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忘带姜藐沿街买了些花,效仿街头百姓,与人互赠手中香。
旁人见他们一高一矮,言行举止毫不亲密,想这一双人定是兄妹,于是多有女子送花给甯忘,多有男子送花给姜藐。
行至日上三竿时,姜藐抱着怀中的一大簇花,兴高采烈地对甯忘通报:“我得的花比你多!”
甯忘的目光仍在四处寻觅,闻言看向姜藐,不解道:“你在与我比什么?比美么?”
姜藐垫起脚尖也凑不到甯忘耳边,只得低声说:“当然是比咱们两个谁更讨百姓的喜欢呀。”
“你更讨。”甯忘平淡敷衍,目光又望向远处人群之中继续寻觅。
姜藐说:“那你不自省一下为什么有人追着给我送花,送了花还主动与我搭话,却没有人追着你与你搭话呢?”
“为什么。”甯忘抬着下巴,面色无波,只顾往远处看。
“你总板着一张天子脸,用下巴看人,好像谁都欠你一枝花似的,谁乐意把‘送花’当‘还债’?”姜藐边说边乐,觉得这块大石头做的周天子简直比她这位居于深宫的王后还没见过世面。
不,大石头也不全是石头做的。脖子不是。她就没见过周天子的脖子何时伸得这么长。
原来平时都是缩头乌龟?
姜藐将半张脸埋在花簇里,一双眼睛笑盯着好不容易出洞见见人世的石龟。
石龟,不,天子站在熙攘街头,目光定在了一枝雪白剔透却又素中透红的花上。
他知道,在关外戎语里,此花名为“素仙”。
手捧“素仙”的是个俏生生的贵公子。俏生生的贵公子见一俊朗男子远远盯着自己瞧,当即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去,将一枝“素仙”递到面色淡然的男子面前晃了晃,说:“这是关外天芒山的雪兰,我出高价才买到一枝。你喜欢的话,我转手卖给你啊。”
“雪兰?”甯忘疑惑地看着那枝娇嫩欲滴的“素仙”。
“是啊,据说是天芒山上的仙女羽化而成。戎族人说,只要上山找到一枝盛放的雪兰,对着它虔诚许愿,愿望便会实现。”俏生生的贵公子继续搭话道,“那边的商队不卖,说是要送进宫里给天子,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才卖了一枝给我。”
“这就是雪兰?”姜藐问那贵公子道,“多少钱?你转手卖给我可好?”
“我只卖给这位哥哥。”贵公子看着甯忘调笑道,“这位哥哥,你猜我是以什么理由从他们那里买到了一枝关外仙葩?”
甯忘未再看这俊俏贵公子以及他手里晃来晃去的花枝一眼,往远处张望着,不猜,不答,只自顾自地问:“商队就在那边吗?”
“你怕我转手翻倍卖给你不成?”贵公子笑看着衣着朴素的周天子,说,“也罢,你非要自己过去买我也不拦着,但他们卖得可不便宜。而且许多人出了比我还高几倍的价格,那边的商队愣是不卖。你要去买,一定要学我的方法,对他们讲——
“——讲我买的不是一枝关外仙葩,而是一次心愿得偿。”
“那商队的东家就会一本正经地问你,你有什么心愿?这时你就回答——”
“——答我愿咱们大周的天子长生不老,笑口常开。”
俊俏贵公子摇着花枝一人分饰两角,说得有模有样。
笑口常开?
甯忘低眉看花,抿嘴而笑。
暖阳烫着他微动的双颊,为其染上微醺之色。
姜藐头一回见到甯忘这般温柔的神情。目光如水,笑意绵绵,似能滋润这满城芳菲。
许久不笑的人,难得一笑,便似换了个人。
贵公子更是抬头看得痴了。
甯忘用指尖点了点那朵“素仙”,笑意更深,温言道:“你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贵公子还没反应过来甯忘说了什么,就听家中小厮高声唤道:“相国老爷!小少爷找到了!在这儿呢!”
靳斓缓步而来,忽见天子驻足于市井之地,忙上前行礼道:“老臣见过陛……”
“下”字未出,已被甯忘一把扶起。
倒是那俊俏贵公子,还未行礼便险些将自己绊倒。
“今日无朝会,靳相曾授我文墨,请允许我以文墨先生相称。”甯忘对靳斓行礼道,“先生且带家眷游玩,小徒也携家眷先行一步了。”
虽然躬身揖礼只行了一半,但能让靳老相国当街行礼之人,只有周天子无疑。
百姓们好奇地围了过来,纷纷将手中花送给天子与王后,不是一枝一枝地送,而是一簇一簇地送。
靳相国家中不乏娇妻美妾,排行最小也最得宠的小少爷靳真便是他老来得子的小儿子。
靳真趁乱混入人群,赶紧将自己手中那朵在天子面前晃过又晃的花抛到了天子怀中。
天子接过那枝关外仙葩,转眼便将怀中其余花枝都分给了追着他瞧的几个小童,手里只剩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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