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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螳螂捕蝉黄雀在,岂容暗箭伤家宅

洛华飘雪,天子舞剑。

无忧宫的藏书阁外,赫兰绝手握木剑,心无旁骛地仔细看着甯忘演示给他的一招一式,在周天子师父身后跟着比划。

甯忘教赫兰绝习剑,自是放缓了动作,让这孩子模仿、记忆。

而他放缓动作,便也不由想起自己儿时跟着师公和师父学剑的样子。

流年远去,彼时无论寒暑,师父薛久命四季喜穿白衣,衣袂飘飘,犹如谪仙。

师公沧浪子则不拘衣饰,初春一袭嫩绿,腰系绿丝绦,与柳芽同色。春盛便着五颜六色,时而藕荷,时而湖蓝。夏季多穿白衣,衣襟微敞,露出颈下胸前莹莹薄汗,似细雨磨玉。入秋就换金缕衣,鬓上偶尔还别上一朵野菊。冬日尚黑,说是汲取日光华泽,无非是晒着暖和。

薛久命慢慢舞剑,甯忘就站在他身后依样画葫芦。

沧浪子总是靠在老桃树上,亦或躺在紫玉兰粗枝上、旧宫墙的残垣上,总之夏秋遮阳,春沾花、冬沐光,从不正经直立着,只在一旁偶尔念几句内功心法,偶尔对着薛久命和甯忘的动作指指点点、挑挑拣拣。

薛久命脾气极好,舞剑时总被沧浪子挑剔也从不烦躁。倒是小甯忘瞧不过去,替师父打抱不平,丢下木剑便不练了,插着腰对歪倚在老桃树上掸桃花的师公喊话:“这招我就是学不会!师公只管耍嘴皮子,为何不亲自演练给我们一遍?”

沧浪子挑眉,步法之快,犹如虚影一晃,小甯忘话音未落,已被沧浪子拎起来,勾着后领就被挂到了身后大树的粗枝上。

挂在树枝上的小甯忘踢打着拳脚,不服道:“师公欺负人!”

沧浪子嘿嘿一笑,捡起地上的木剑指着小甯忘道:“小蠢娃娃技不如人,欺负的就是你!”

“这招师父也没练到师公的标准,有本事师公也把师父挂到树上来啊!”小甯忘继续踢脚叫嚣。

“嘿,我自有其他办法惩治你师父!”沧浪子用木剑轻轻挑了挑薛久命的下巴,随即又道,“你们看好了,这一招叫‘孤鸿遇雁’!”

绿袖春风,桃花簌簌。

沧浪子出手鬼魅,吐字清晰:“要进退难料,令对手不知可否。要有攻有守,步法颠而不乱。以你们刚才的囫囵步法,早晚连人带剑,一齐绊倒,摔个四脚朝天!”

后来小娄苒被送进宫中养着,两人便一同随师父和师公习武。师父缓缓舞剑,小甯忘站在师父身后握剑模仿,小娄苒则懵懵懂懂地呆立在小甯忘身后比划,起初连剑都不拿,也能将自己绊倒在地,摔个四脚朝天。

小娄苒每次将自己绊倒都会被沧浪子一把挂到树枝上。

第一回挂得有点高,着实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娄苒给吓哭了。

“小笨娃娃哭什么哭?”沧浪子一边挥袖给他掸着屁股和前膝上的尘土,一边笑说,“这根树枝挂过小蠢娃娃很多次,他都没摔下来过,你也摔不着!”

挂在树枝上的小娄苒登时不哭了,转而呆望正在练剑的表哥。

不知是同情小娄苒的丧家身世,还是莫名喜欢他那会哭会发呆的可怜模样,沧浪子常会亲自指点小娄苒的步法、拳脚,而非将他丢给剑术稍稍欠佳的薛久命。

经年累月,娄苒于外功招式上竟比甯忘迅捷精准,而甯忘则胜在内功修为。

沧浪子说这叫“因材施教”——

小蠢娃娃甯忘性子急,需要慢慢精进内功,修炼其性。

小笨娃娃娄苒性子呆,就得练最快的招式,迅捷其身。

如此一学十余年,娄苒学得快,练的又是最快的身法,两人十来岁时,甯忘一度打不过娄苒。

但沧浪子对甯忘说,身法不勤练就会慢下来,内功则不然。内功只要慢慢积少成多,便是汇溪流入海,得沧浪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日后无需勤练也不会退步,犹如沧海积于丹田,静观即可。”

沧浪子所言果然不错。

到得甯忘十七岁时,娄苒便再也打不过甯忘。

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鲜少有人知道,若得雄浑内力,或可以守为攻,一招制敌,又何须如影快招,叠叠不尽?更何况甯忘内外兼修,无一日怠惰。

甯忘十七岁时,薛久命离开了洛华城。

相伴十余年,临别之际,师徒三人没有举办什么出师礼、饯行宴。薛久命只说出城去迎沧浪子,一迎成别,当时甯忘和娄苒都没有想到,再相见时,甯忘已成周天子。

那些年,薛久命长居金丘行宫教导甯忘和娄苒。沧浪子则从不久留于洛华,时而一别几日,时而一别数月,不知从何处归来,总带些玉石宝剑,一半是赝品假货,一半是绝世珍宝。除了兵刃之外,其他物件沧浪子从来分不清楚真假,只一股脑塞给薛久命、甯忘和娄苒,其中有山参灵药、书画秘籍、宝剑弯刀。待得其余三人分赃一般瓜分个干净,沧浪子便将余下那些所谓价值连城的珠光宝饰戴个满身,招摇过市。

先王好心提醒道:“阿忘师公,你头上那支红珊瑚簪子不过是木头涂了红漆而已,赝品。”

沧浪子满不在乎,只说身外之物,早晚成尘,难得的是有缘相聚,欢声笑语,由心而发。

甯忘自知学不会也做不到师公沧浪子的潇洒绝尘、厚颜无忧,却模模糊糊地看懂了师父对师公的感情。那是一种高于钦羡,高于思齐,也高于由衷欢喜的感情。

如今甯忘终于明白了,那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据为己有,是一个跑不丢、一个等不厌的倾心相待,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甜腻相守。

眼下甯忘教赫兰绝习剑,就像当初留在洛华城里的师父一样,颇具耐心。不同的是,师父教他修习内功心法,而甯忘只教赫兰绝无快不破的精妙剑法,和娄苒走的是一个路子。

此刻远在关外的娄苒亦是想到了师父与师公二人。

洛华飘雪,关外却是晴空万里。艳阳之下,娄苒以一敌十二,既感念师父与师公传授的武学,又后悔没能像表哥一样早早着力于艰深的内功修为而非逞强于外功招式。招式相比于内功,几乎可以称之为速成。然而凡人精力有限,每日练功的时间里总要有所偏重。娄苒偏重于招式身法,自然就疏于修习向内观心的内功。

好在这十二戎人并非高手,而且娄苒提议不可伤了对手,赫兰颖便将那只伤人不眨眼的猛禽驱走了。猛禽高飞,娄苒避箭下马。

十一人将他围成一圈,赫兰颖与赫兰胜首先进入圈中与他刀剑相交,后又轮换其余众人。远在战阵外圈的六王子虽然手握弓箭,却不敢再射向娄苒,生怕伤及家中手足。

于是六王子也只得下马弃弓,加入其余十一人,奈何他刀术不精,实在远逊于长姐赫兰颖,所以始终不敢进入圈中和娄苒交锋。

娄苒虽然使计驱走了那只碍眼的鹰,却也打得束手束脚。毕竟不能伤了对方,招式便不能只求快,更要精准无误,还要攻守相易,诱敌相近。

他使的正是儿时学得最吃力的一招“孤鸿遇雁”,既要穷追不舍,又要进退有度,虚实之间恍似犹疑。这向来是他最不喜欢也最学不明白的一招剑法。

娄苒打得并不痛快。唯一的痛快就是首先抓住赫兰胜的手腕卸了他的弯刀,又横扫一剑,断他腰带,敞了他的狼绒衣袍。

赫兰胜认输,遂退出圈外。

如此恋战上百回合,娄苒才终于在束手束脚的比试中先后卸去十一人的兵刃。

未敢上前比试的六王子自知不敌,见此时只剩他和娄苒两个人,便一边挥刀抵剑,一边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去拿弓箭去射娄苒。

若是一箭穿心,将此人埋在狼城外的草原上,又管什么谁输谁赢?到时候,一切原委还不都是胜者说了算?

六王子频频倒退,就要退回到代他拿着弓箭的侍者面前时,娄苒一把夺过了他的刀。

娄苒一手持剑,一手提起弯刀,转身向众人示意究竟谁胜谁负。

六王子却毫不理会从自己手中被夺去的弯刀,对侍者说了句话,侍者立即将弓箭递给他。

他旋即转身弯弓,一箭对准娄苒左背。

说时迟那时快,不及娄苒反应,诸葛矜已上前一步,在六王子身后抬袖一挥,一剑挑断了弓弦。

六王子怒视诸葛矜。

“六王子。”诸葛矜用戎语说道,“娄节度是周天子的亲表弟,又得你亲姐姐的看重。你若伤了他,周天子不会善罢甘休,长公主也会责备于你。为了一场比武切磋,不值得伤了家国和气。”

娄苒闻声回头,看到六王子手中一张残弓和诸葛矜手中的一柄长剑,登时明白了那人的企图,以及诸葛矜早已替他防备在此,并及时出手相阻。

娄苒大步走到二人身前,将安王宝剑递还给诸葛矜,说:“这是表哥赏赐给你的,多谢你借我一用。”

难得见娄苒对他和颜悦色地讲人话,诸葛矜险些将一句“自家人何须客气”脱口而出,就见娄苒抬起六王子的弯刀作势要归还给他。六王子不快地长吐一口气,伸手去接,娄苒却故意松手将那弯刀扔到了六王子面前的雪地上,冰冷道:“无耻。”

六王子瞥了诸葛矜一眼。

诸葛矜立即传译:“他说……再会。”

——————
仙姑:我替小蠢娃娃护着小笨娃娃。
苒苒:你用戎语偷说了一句什么话?
仙姑:我说你很帅特别帅非常之帅。
苒苒:莫挨老子。
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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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汪

沧浪,沧浪!师公真的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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