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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心有所往千百遍,素帛恒藏笔下仙

绒绒雪径上排列着八行脚印,大的一双,小的一双,还有极小的四只。

朝会之后,新雪初霁,日头正暖。甯忘带赫兰绝从藏书阁返回广寒宫,顺便来此喂猫。在宫墙上眯着眼睛沐浴暖阳的花猫瞧见那一高一矮两个不说话的傻子又不知从何处猎回了何物,便翘尾伸展,跳下宫墙,轻盈落在雪地上抖抖毛,悄悄跟了上去。

甯忘从竹篮中端出一碗肉糜放在那方石制的日晷上,花猫便如往常般一下子跃上石台,抢在众猫友前独占那第一口羹。

甯忘瞥了一眼那每日都来抢第一口羹的精怪,语气不屑:“叫你日日在我面前施展轻功,早晚把你揣成个胖子。”

花猫满足地舔着肉糜,看都没看身披绣金华服、头戴冕旒玉冠的周天子一眼。

提着竹篮站在一旁的赫兰绝莫名觉得那只猫听了周天子师父的教诲却头也不抬,睬也不睬的模样甚是好笑,于是就笑了出来。

甯忘闻声低眉看向赫兰绝,赫兰绝立刻收起笑容,抿着嘴,睁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也同时看向周天子师父。

两人大眼瞪大眼之际,几只阿猫阿狗已从四面八方踏出几条雪径围了过来。

都是诸葛矜的座上宾。

甯忘无奈地给那些个蹭吃蹭喝、宴饮无度的“座上宾”让开位置,又见两只小犬的“轻功”远不如那些精怪的猫,便从竹篮里取出另一碗肉糜,弯腰躬身,将肉糜倒在地上喂了狼吞虎咽的犬。

竹篮里剩下的食物是赫兰绝的,都是天子宫中的早膳,自是比那两大碗肉糜精致许多,但赫兰绝总觉得,周天子师父看那些小猫小狗觅食的眼神和看他这个戎族小王子吃饭的眼神一模一样,区别只是周天子师父会跟那些听不懂人话的小兽絮絮叨叨,却不会跟他这个一心想学周文的人多说什么。

“你们不会慢点吃么?”甯忘对那两只小犬说,“好歹是长在宫里的畜生,吃相勿要学外面的丧家犬。”

两只犬自然也不搭理周天子。

“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先前那个拿自己的饭、拿我给他做的饭喂养你们的人?”甯忘抬手抚了抚那几只猫里唯一不会对他呲牙炸毛的温顺黑猫,低声道,“就你最傻,是不是只有你不知道?”

黑猫冷漠地盯了一眼这搅扰它认真觅食的人,也算是连日来唯一一只对周天子的低语有所回应的猫。

甯忘被这冷漠一眼盯得一愣,收手笑说:“好好好,你不傻,就你最聪明,就你知道我虽不是他,但我得替他喂猫、喂狗、喂娃娃。”

众猫狗皆无回应,不时已经将木碗添了个干干净净,地上残食也丁点不剩。

“你们……想不想他?”甯忘低头看犬,又抬头看猫。

诸葛矜住在此地下方的石室里著书时,每天都走上来喂它们一日三餐,换成甯忘和赫兰绝,它们便只有一日一餐。众猫狗自是极为不满,吃饱就散。

甯忘不得回应,转身问赫兰绝道:“冬日里,关外狼城冷不冷?风可大?雪可大?”

赫兰绝歪头不语。

甯忘无奈,只好抬袖挥挥手,示意这孩子进屋吃饭。

赫兰绝的确饿了,虽然没有狼吞虎咽,却也是大嚼大咽。甯忘知道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于是每日都大鱼大肉地喂着,就连给自己烹饪食物时都要多做一份,比先前做给诸葛矜的分量只多不少。

赫兰绝就像那些阿猫阿狗一样,从不挑食,甯忘看他吃饭的眼神自然也就与看阿猫阿狗觅食的眼神无异。

戎人以野狼为图腾,赫兰绝寻思,就算在周天子师父眼里他与那些小兽们无异,至少他得是一头小狼。

于是狼吞虎咽过后,赫兰绝从怀中掏出攒了多日的几卷帛书,利落地摊开在书案上给周天子师父看。

师父不好好教,但弟子不能不好好学。每日按时按点地去藏书阁“孵蛋”可不够,赫兰绝想给师父一个惊喜,让师父明白他不是在浑浑噩噩、囫囵吞枣地学,而是在勤勤恳恳、扎扎实实地学。

赫兰绝将一份份“诚意”摊开给师父看。帛书一笔一划铿锵有力,从描字、画字,到熟练却不知笔顺地写出这些字,字字皆是周天子近日来零零散散随手教给他的。

第一张素帛上写满了“仙”字,横十竖十,足有一百字。

第二张素帛上写满了“念”字,也是横十竖十,足有一百字。

数十张帛书,每张皆有百字,无非是颠三倒四的“素仙”、“我念”、“想你”、“何在”、“安好”等等。

甯忘将那些帛书按词句的顺序叠好,面无表情地将好徒儿送上的“诚意”收入袖中,明知这小徒什么都看不懂,只是埋头苦写,却到底也替他写了千百遍的思念,于是心中一软,问赫兰绝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教了你什么吗?”

赫兰绝皱眉,终是摇了摇头,还是听不懂。

甯忘自问自答道:“君子六艺,不过都是熟能生巧的功夫而已,但是先熟才能生巧,难就难在‘熟’这一段。琴棋书画、骑射武功,想要学好哪一样都要下一段苦功,而在下苦功之前,有一样东西,你若没有,便哪一样都不可能学好。我教你的,就是这样东西。这样东西你若学不会,其他的我也不会教你。如今你首先学会了它,如此一来,往后无论你学什么、跟谁学,都能学得畅通无阻。”

赫兰绝难得听周天子师父如此耐心地跟他说话,虽然听不懂,却也极认真地听着。

“这个东西,叫做‘恒’。”甯忘提笔,在素白的绢帛上写下一个“恒”字,又用竹制笔杆指点此字,为赫兰绝解释道,“天地两极,日月亘古,心有所往,永不更变。”

“这个字,念‘恒’。”

“恒。”赫兰绝跟着念了一遍。

甯忘将手中毛笔递给赫兰绝,赫兰绝便根据方才看到的笔顺将这个字描了一遍,又在一旁写了一遍。

甯忘拍了拍赫兰绝的肩,满意道:“你学会了,学得很好,也很快。但是不必心急,熟能生巧的技艺只需持之以恒地练习,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而后融会贯通,为你所用。”

就像我一次又一次地拿他操练,朝朝暮暮地将彼此的身体打磨到无比契合,他就再也离不开我。

“读书写字用不着我教你。”甯忘忽然一把拽起赫兰绝,退去九成内力,迎面就是一掌。

赫兰绝只觉掌风浩瀚,起得猛也摔得重,却顾不得喊疼,只顾着瞪大眼睛,惊叹于周天子师父的武功。

“我只教你别人教不了的。”

不是因为你不远万里而来,也不是因为你每日卯时天还未亮便去藏书阁等我,而是因为你替我写了千百遍我本不该写下的字。

————
诸葛矜:恭喜小朋友,你孵的是个彩蛋。
赫兰绝:我好像孵出了一只武功高强的。。。基?
诸葛矜:更正,你孵的是个彩虹蛋。
周天子:今有复印机,古,也有复印机,专门复印我的千回百转小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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