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西北风掠过无人的小巷和诸葛矜身上披的银狐裘,吹散了他说话时凝绕在面前的寒雾。
“原来宫宴那晚……”诸葛矜轻咳一声,赶紧抬袖拂去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也咽下了最后三个字——不是你。
不是云安,自然就是另有其人。诸葛矜又怎会不知那人是谁?只是当时娄苒喊打喊杀地抢着捏造“人证物证”来讨伐他,搅乱了他本就零散不堪的模糊记忆。画面零散,声音零散,唯有那一抹清冽药香隐隐约约却又久久不散。
后来同榻交颈无数回合,那丝丝缕缕的香味每每都能将他带回酒醉之后影影绰绰的梦境。
奈何甯忘嘴严又嘴硬,不提起、不过问、不承认,还偏要做那宽容大度的人上人,简直和娄苒的帮凶无异!原来果然是你!
诸葛矜刚要对云安作揖拜谢,云安便按下他抬起的胳膊,解释道:“诸葛公子不必对我言谢,若要谢,当谢陛下。”
“真该重重地谢他。”诸葛矜将重音压在“谢”上,咬牙切齿的样子似是在说“大卸八块”的“卸”。
云安会错了意,掩面一笑,解释道:“陛下并非要耽误公子的好事,只是吩咐了一桩更好的差事给我。”
“更好的差事?”难道是帮你打抱不平?那不可一世的周天子什么时候成了江湖上的绿林好汉?诸葛矜显然未信。
云安续道:“陛下当晚差我去做另一件事,或者说,伺候另一个人。我若不做,便是违抗君命,若是做了,倒也是为自己另谋出路,所以无论怎样,宫宴那晚我都是要去伺候另一个人的。”
“听云先生的意思,之前是谁让你来伺候我的?是娄节度,对么?”诸葛矜才不在意那“另一个人”是谁。他在意的是半路杀出的甯忘究竟坏了谁为诸葛矜盘算的一桩“好事”。
云安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娄节度和诸葛公子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娄节度于我有恩,我不会在背后说他半句是非。只是我与诸葛公子无冤无仇,到底也想不明白你一路之上为何对我避之不及,猜来猜去,也不过就是这件事了。如今分别在即,还是说清楚为妙,纵使我猜错了,也不会尴尬太久。”
“多谢云先生解惑。”诸葛矜还是躬身行了个揖礼,又从腰间解下玉坠,递给云安道,“这是我从楚州家中带出来的,上面刻着族中的吉兽。我去钱庄取些金错刀来与这信物一并送给你,往后云先生想做什么生意,尽可以我诸葛矜的名义买地置店,自会有人帮你左右逢源。”
云安没有客气,接了玉坠收入怀中便随诸葛矜去了附近的一家诸葛钱庄。
钱庄早已闭门谢客,然而少东家半夜叩门,自是没有不给开门的道理。
诸葛矜也没有吝啬,径直吩咐不知所以的掌柜取来百枚金错刀,一并给了云安,并对那钱庄的掌柜说云先生在洛华与他有过命的交情,让掌柜对云先生多多照拂。
云安只用“清白无价”四个未言之字便换了信物又得了财物,当真是喜不自胜,只觉为天子卖命竟还能敲富商一笔赏金,并且睡了个戎族大王子,从此山高水阔,随遇而安,也不枉在洛华遭了那么多罪,更不枉与那公子苒相识一场。
只是公子苒……
云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两人从钱庄返回客栈的路上,他终是没忍住,开口叮咛道:“诸葛公子,娄节度可绝非长情之人。银钱上,你出手豪阔,但感情上却勉强不得。我看得出,你与我当初一样,对娄节度倾心不已。不论你是打发我还是奖赏我、感激我,我都要提醒公子,切勿将大好的年华送给不值得的人。我就要与你们分道扬镳,说这话不是为了自己痛快,更不是为了让公子不痛快,只是想劝公子一句,世上万千乐事,何必为情所困。”
诸葛矜更是被喜悦和怒意双双冲昏了头脑。喜的是甯忘,怒的也还是甯忘。以至于云安误以为他对娄苒倾心不已还苦口婆心相劝,一时间他竟没有想到这误会究竟是如何酿造的,迟钝地说:“云先生误会了。”
“适才公子与赫兰胜说的话我听见了多半,但愿是误会。”云安回了自己的屋子。
诸葛矜也回房歇息,仰躺在榻上,不禁回味起云安说的“世上万千乐事,何必为情所困”。
那是你没有尝到情之一字的甜头,才不愿为之所困。
可他又如何用这样的话去反驳一个被娄苒伤透了心的人?
他只能窃喜着回想甯忘那厮红口白牙的可恶样子,还惺惺作态地说什么——
“素仙,你有你的一夜风流,我有我的正妻王后,如此一来,我们是否也算打了个平手?”
“脏可以洗,伤可以愈,只要仙姑心里全都是我,唯有一个我,那你的情郎再多,也不过都是为我代劳而已。”
“今周天子有诏,楚州仙沪诸葛矜,即日起,眼里、心里、梦里,唯能有周都洛华甯忘一人。”
“如有变,杀无赦。”
好一个黑了心的倾国,竟敢这样大费周章地拿捏住我?
你把我囚在地下石室里也就罢了,竟然还妄想用我对你的愧疚之情来困住我的心?
若不是云安误以为我和你那顽劣的表弟有染,对我生了几分怜悯,你这厮是不是要将那“一夜风流”的韵事隐瞒我一辈子?
好个一手遮天的周天子!倾国啊倾国,你气死我算了。
诸葛矜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窗外忽而风雪交迭,扰得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宽了腰带,肖想着周天子被他五花大绑着扬鞭抽打又哭诉求饶的可怜模样,手上便动作了起来。握着自己发泄过后,方在心里给周天子松了绑,渐渐眉头舒展,安稳入眠。
远在周都洛华的周天子倒是什么也没做,早早安寝了。
冬夜的地下宫殿寒气笼香,石室里放置着两方暖炉,将诸葛矜曾在此起居著书时的气息蒸烤得更加明朗。
甯忘枕在诸葛矜临行前换下的素白绸缎中衣上,梦呓时嘴角噙笑,是他连日来露出的第一抹笑意。
剩剩:我以为阿矜喜欢女的才拒绝我。 云安:我以为诸葛公子喜欢娄苒才同情他。 仙姑:先“换位思考”一下,就消气了。 倾国:Zzzz,睡觉,养生,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