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书卷有何用?”甯忘眸色渐深,“得焚了著书的人。”
诸葛矜有恃无恐,托腮笑问:“用欲火来焚么?”
“是。”甯忘忽然起身,背对着诸葛矜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动了欲,那就得用欲火来焚。”
诸葛矜也撑地站起,不料眼前一花,身形一晃,竟是饿得脱力。
甯忘一把将他扶住,扶他到案前吃饭。诸葛矜饿了不止一日,近日来有时一日吃两餐,更多时候是一日只吃一餐。地下无光,他连日伏案著书,辨不得昼夜,也无暇去计算时辰。甯忘来了他就吃饭,又不便多吃,因为吃过饭后,往往聊不上几句甯忘便要向他的身体索取。
能给的他都给,不能给了就喊一声“阿宁”。
如此囫囵度日,有如糜粥入口,分不清楚肉糜与米粒、恍惚与清醒、思念与纵欲……诸葛矜根本不知道已经到了中秋。
而甯忘和他日日地下相见,也几乎日日肌肤相亲,相见越频繁,距离越近,便越难察觉到诸葛矜日渐消瘦。
此时诸葛矜拿着汤匙喝粥,甯忘才恍觉眼前人就连腕骨都更显棱角,从夏到秋,竟消瘦了这么多。
甯忘问:“我给你拿的吃食不够,为什么不告诉我?”
诸葛矜本就吃得慢,忽然被质问一句,便放下汤匙答道:“够的,是我自己吃的少。”
甯忘指向还剩半碗但大概已经凉了的肉糜粥。“吃完。”
诸葛矜拿起汤匙搅了搅碗中凉粥,又将汤匙放下。“吃不下了。”
甯忘坐过去端起陶碗,揶揄道:“让你修仙,你还真就奉旨?好端端的你绝食给谁看?难道非要我次次喂到你嘴里你才肯吃下去?”
汤匙刚递到嘴边,诸葛矜就抿嘴推开了甯忘的手腕,说:“我真的吃不下。”
“凉了不好吃?”甯忘放下陶碗,又从食篮里拿出几块糕点递到诸葛矜眼前,“吃这个。”
“不想吃。”诸葛矜再次推开了甯忘的手腕。
甯忘又从食篮里拿出一碟小菜,夹了一口递过去,又被诸葛矜推开手腕。
甯忘大为不悦:“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自己不知道么?我近日下来的次数是少了些,但每次下来都给你带三五餐的分量,我看你每日都吃得干净就没有问你分量够不够。所以你究竟吃是没吃?”
“没怎么吃。”既然被问,诸葛矜也诚不欺君。
甯忘挑眉:“你没吃?那些烧鹅、炖鸭、烤鸡难道自己飞出无忧宫了不成?”
“我拿上去喂了冷宫里的几只猫猫犬犬。”诸葛矜点了点陶碗边缘,“这肉糜粥,它们最是喜欢。”
“诸葛矜!”甯忘气极,抓起诸葛矜的手腕就想把人拽起来按在石壁上狠狠肏干一番。
他从来没有这样莫名其妙、突如其来地生过气,此时却猛然感到内力一震,怒火攻心,连心脉都动荡不已,于是放开诸葛矜的手腕,深吸吐纳,将这股无名邪火强行压了下去。
“这就是‘茶饭不思’吧。”诸葛矜苦笑,“我清醒时只想着两件事,一件是倾国正在上面做些什么,一件是我能在下面为倾国做些什么。前者是思一人之君,后者是思一国之君。两君在心,还哪有心思去思什么茶饭?”
“看来我的确是比‘茶饭’要重要些。”甯忘冷哼,“但还是比不上那些猫猫犬犬的臭玩意儿。”
“我不清醒时只想着一件事。”诸葛矜像抚摸猫猫犬犬的毛皮一样,抚了抚甯忘鬓角的碎发,见天子不避不闪,才又抚了抚他的额头,继续道,“就是你我之间的一切究竟是幻是真。”
“倾国,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中了毒,还在天牢里昏迷着,才臆想出了这前前后后许许多多的荒唐事。既是在天牢的梦境里,那应该也是梦了很久也无人来救。既然早晚赴死,为何要喂饱这具皮囊?不如让我醒来,笑一笑自己究竟有多么荒唐,再干干脆脆地一死了之。可若不是在梦里,我一介布衣,究竟为何会与大周的天子痴缠至此?”
虽然内容云里雾里,但诸葛矜说得字字清晰,甯忘没有责备他饿晕了犯傻,而是垂眸思考了片刻,才回应道:“这就是你‘修仙’悟出的真谛?如若真是大梦一场,你又怎知这是你的梦境还是我的梦境?亦或是别人的梦境?”
诸葛矜觉得天子所言不无道理,无法辩驳,又听甯忘说:“就算是梦,你也得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把它做美满了。我不管你是因为想我还是因为著书所以茶饭不思,但你这样下去真的会将身子弄坏。不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著述,将你自己的身子弄坏都是不值得的。”
这回诸葛矜不认为天子说得有道理了,辩驳道:“但是如果不将身子弄坏,既无法与你欢愉,也无法完成著述,那我这条命,或是这个梦境又有什么意义?”
天子不修仙,既不思考人从何处来,也不思考人往何处去。天子只想毫发无损地活着,也必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着才能镇守天下,这就是他这条命的意义,也是他这条命唯一的意义。
“我活着不是为了享乐,我囚你在此,也不是为了追寻欢愉。”甯忘漠然道,“那些是你活着的意义,不是我活着的意义。”
甯忘闭目为诸葛矜诊脉,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说:“我在乎你的身子是否康健,只是以己度人,因为我很在乎自己的身子是否康健。与我在一处才多久,你竟虚弱到这般境地?一个五脏不调、胃经不通的人,自然是茶饭不思。不是让你常上去晒晒太阳、打打拳、练练剑么?你每日究竟窝在这间石室里多少个时辰不动?”
“倾国只知道讲道理,却能不能讲点道理?”诸葛矜扶额,“你日日把我折磨得体无完肤,我休养不足,能腾出著书的精力就已经是费劲至极,上去晒太阳可以,打拳练剑是真的再没有半分力气。”
“你也觉得这是折磨么?”甯忘抬起诸葛矜的下巴,认真地瞧着他。
“你次次绑着我、蒙着我、操纵我,我……我当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无限欢愉。”诸葛矜终是坦言相告,“我也有疼痛的时候、难受的时候,以及觉得尊严被践踏,想立刻让你停下的时候。但我想你,想见你,我就只能这样取悦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甯忘仍捏着诸葛矜的下巴,“我说的是,日思夜想,分不清是幻是真,连梦境里都逃不开思恋,你也觉得这样活着是折磨么?”
下巴被甯忘用力捏着,诸葛矜无法摇头示意这对他来讲不是折磨,又听甯忘说:“以前我做太子时,朝会上纵是一言不发也从不犯困,从不觉得勤政令人无比厌烦。以前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跟着师公和师父习武、学医,寒来暑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一日怠惰,更无一日恍惚。”
“如今呢?如今我日日恍惚!天子春朝日,秋夕月,今日的祭月大典和中秋宫宴……我草草敷衍,现在想来,甚至不记得自己面对六卿、百官、使节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诸葛矜,我博览史书、医典、野闻、秘籍,知道这世上有药、有毒、有蛊,却不知道为何一个人竟然可以像一味药、一种毒、一道蛊一样,致幻、入瘾。”
“你知道么?你定然不知道。多少次,我蒙着你的眼,将你绑在藏剑室的人形桩上,心里想的不是如何与你欢愉,而是应当用墙上悬着的哪一柄剑……如何一剑杀了你。”
“拔毒,弑蛊——”
甯忘忽然揪起诸葛矜的前襟将他抵到了身后冰冷的石墙上。
“——斩欲。”
而后重重吻了过去,唇舌勾连,侵城掠地。
—————— “三代之礼,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大戴礼记》 夕月=拜月、祭月。 . 仙姑:我在上一章的小剧场里真是小觑了陛下。天真地以为你只是想侵权,没想到你还谋划着谋杀。 倾国:一念而已,不必谋划。反正天子犯法又不与庶民同罪。 仙姑:所以你就不犯白不犯?对我起过无数次杀念? 倾国:难道不该叫做“明知故犯”?明确知道不与庶民同罪,所以犯,故意犯。 仙姑:是明明知道! 倾国:明明是谁? 仙姑:……就这水平还想侵权?盖上你的大印也没人相信我的大作能是你写的! 倾国:有没有人相信是一回事,敢不敢质疑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