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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纷扰乱目惭庸碌,错刀无名献此书

又是分不清是真是幻、辨不得今世何世的恍恍一日,诸葛矜蜷在软榻上睡得很沉。

他从来不知甯忘何时会下来找他,所以故意从来不提伙食茶水之事,想着甯忘无论多么忙碌总会下来给他送饭,免得将他饿死。活着时的长相再得天子心悦,一具尸首也不会好看。甯忘中意好看的物事,定不会将他饿死在这里。

甯忘自然是不会将他饿死,但近日国事愈发繁忙,奏章堆叠,朝会时长,甯忘连自己的饮食都无暇亲手烹制,便也很难将热乎的一日三餐带下去送给养在地下宫殿里的人。

诸侯九公辞世的辞世,辞行的辞行,囹圄台迟迟结不了案,便生出各色无稽之谈的论述,统称为谣言。天子听了娄苒从余桑处得来的建议,暂且以静制动,不论谣言将罪魁祸首的嫌疑指向谁,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或是证据不足,天子便不予理会。

但纷扰入目,甯忘只觉日复一日,日日庸碌。其间安慰,也唯有养在地下宫殿里的那个人而已。

中秋之夜,朝臣与戎族来使皆入宫赴宴。

宴席上,赫兰胜说,他听闻诸葛矜失踪后也着实帮阿诚找了许久,可惜城内城外都不见踪迹,爱莫能助。

众人只道三公之死都尚无定论,于是斗胆猜测那“奉旨修仙”的诸葛矜怕是也凶多吉少了。赫兰胜只笑那些人多虑,说诸葛矜自小在外游历,在洛华又没有仇敌,不可能惨遭不测,只是贪玩,跑远了而已。

甯忘懒得与众臣高谈阔论,更厌烦那赫兰胜浓眉大眼、不吝欢笑的一张脸。他借故说偶染风寒,头痛不适,赶紧离了席,随即翻檐夜行,先去膳房拿了一篮吃食,才从寝殿下到密室探望诸葛矜。

榻上的人仍在酣睡,满头乌发披散着,比平日里凌乱一些。

想着篮中饭菜香气定会轻轻唤醒梦中人,甯忘没有叫醒他,而是坐到书案前,将诸葛矜从夏著到秋的一部《币论》拿在手中品读。

这是甯忘第一次展开这卷帛书。

一笔一划写下它的人就睡在书案边的软榻上,毫无防备,也毫无保留。

甯忘读的专心,并未留意诸葛矜翻身醒转,早已睁开眼睛盯着他瞧了许久。

直到读完整篇,将帛书重新卷至原样放回案上,甯忘又抬头去看诸葛矜,才得以与他目光交汇。

“全都写完了?”甯忘问。

“写完了,陛下读的正是誊写之后的完整篇幅。”诸葛矜坐了起来,理了理睡乱的头发。

甯忘走过去,一边帮诸葛矜束发一边浅笑道:“‘陛下’在你口中究竟是尊称还是小名?你还记得我是天子么?好一篇《币论》,你就不怕它是一篇让你必死无疑的论吗?”

“怕,所以迟迟没有写出来。”诸葛矜向后一仰,靠在甯忘怀里说,“因为你是天子,所以我才敢写出这样一篇看似大逆不道的论。我心生此作,不写不快,故而前来周都洛华,想着若有机缘,或许可以写出来,将它献给能够读懂并且善用此论的人。若是找不到机缘,我倒也不必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不撰写、不外传便是。”

“你也知道它字字句句都能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么?”甯忘将诸葛矜环在怀中,从宫宴上带来的酒香在言语间轻轻扑在诸葛矜耳畔,“我以为你安居于此是在埋头书写什么富国的妙法,没想到你的妙法竟是志在削我王权。”

“陛下,它的确看起来大逆不……”

“诸葛矜。”甯忘打断道,“我不是忧国忧民的饱学之士,也不是志在四方的将帅之才。我是天子,你知道于周天子而言,最为重要的是什么吗?”

“请陛下听我慢慢解释,它只是乍一看貌似大逆不道,可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忤逆作乱之意。我想为陛下分忧,想为倾国解难,想让大周千秋万代国富民强。”

诸葛矜想从甯忘怀里挣扎出来,想面对面地好好对甯忘解释这篇《币论》的主旨,却被甯忘紧紧抱着不放。

“于周天子而言,最为重要的就是活着。体面地、长寿地、康健地,活下去。”

甯忘语气淡然,诸葛矜听得莫名一凛,登时不再挣扎。

“你若想要更迭革新,动国本,撼王权,此论一出,一步不慎,便是要我以命相换。”

诸葛矜闭上眼睛,平和地为甯忘讲解:“陛下,三公死于洛华,已是大周将乱之兆。我私以为,大周的隐患在于几位先王逐渐增盈的王权。至高权柄集于一人之身,此人必成众矢之的,树大招风,祸患无穷。王权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方可规避祸患。”

“能使王权‘张弛有度’的东西,不是刀剑冷器,不是酷吏严刑,也不是歌功颂德,而是货币钱财。”

“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积之于仓库,可固王权,散之如甘霖,亦可固王权。”

“钱财不是死物。它流动如水,生生不息。控之以堤坝,可固王权,放之如江河,亦可固王权。”

“积不可囤,散不可尽,控不可不自生,放不可不能收,是谓王权利刃,乃我著此《币论》之本。”

“陛下聪颖无双,定能保大周无难,也能保王权无劫。”

“变革不在一朝一夕,或许要以五年、十年、百年为计。我愿终此一生,陪你富国安民。”

诸葛矜说罢,抬手握住了甯忘的手。

甯忘则是缓缓放开了他,冷言道:“可是你的一生并非我的一生。素仙,恕我无法用大周的运数和我的命数去验证你的一家之言。《币论》所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仅此而已,到此为止。”

“陛下,你真的不愿听我仔细讲一讲吗?我还有许多的计策……”

“素仙。”甯忘抬手轻轻覆住了诸葛矜的双唇,再次打断,“你太过聪慧,但你又聪慧太过,总是忘记聪慧的人更需要懂得自保。你在外面锋芒毕露,我把你关在暗室里这么多时日,怎么还是藏不住你的锋颖?”

“你只管著述,却有没有想过,若是此作问世,你自己又会得到什么?难道人人都会将它视为致富之宝,供奉你为掌财的仙人么?”

“不会的,他们只会曲解。轻则像靳相国一样,说你商人短视,重利轻德;重则说你藐视天家,意图不轨。”

“你所畅想的自由买卖、集资投产、减免赋税,我不是不能理解,但它终归是一场又一场的变动。变动变动,自是有变化,也有撼动。到时候,你动了谁的利,难道他们不会来找你报复么?”

听到此,诸葛矜也终于明白了甯忘的苦心,于是笑道:“陛下若是想用,那就不说这东西是我写的,不就万事大吉了?我们可以给它换个名,说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也好,或是从天而降的仙书也罢,又关我诸葛矜什么事呢?”

甯忘皱眉:“可这是你埋首案牍的辛苦著述,不见天日便也罢了,若是问世,你怎能忍心不署名?”

诸葛矜又笑了:“我说过要赎你出来,这卷书便是赎金。错刀无名,谁敢在金银上署名?陛下若想被王权拖累此生,大可烧了这卷书。倾国若想得王权相助,助你享乐此生,那不妨听我仔细讲一讲。毕竟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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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周易·系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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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我得了部书,既怕署了作者名给作者惹事,又怕不署作者名就像在看盗版。
仙姑:陛下好,陛下妙,陛下的法制观念呱呱叫。
倾国:说是墓里挖的、天上掉的,都有点儿假。要不干脆就说,啧,是我自己写的吧!( ̄︶ ̄)↗
仙姑:……陛下,友情提示,装傻和侵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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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ain

😮能理解资本主义经济理论的封建社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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