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华司寇府,名曰囹圄台,查九州案,主刑狱事。
甯忘与娄苒出了无忧宫的懿月殿,便乘天子车驾去了囹圄台。
路上娄苒不忿了几句,说王后小嫂嫂怎么口不择言地怀疑起了表哥陛下你,这话传出去可怎生是好。
甯忘让娄苒不必在意,毕竟王后年纪小,遭此变故又正十分伤心,口不择言也是情理之中,不一定是真的怀疑。
“若不是真的怀疑,就不该当着旁人的面问出口。” 娄苒仍然不悦,却不想给甯忘平添烦扰,转而笑道,“是不是陛下平日里待王后太过‘相敬如宾’了?小女子嘛,得甜言蜜语地哄着,还得锦衣玉食地养着。王后不缺锦衣玉食,那陛下就得多送她一些小玩意儿,譬如钗环首饰,香花胭脂。”
甯忘无奈:“你这些小伎俩有用的话,怎么不见有人到你府上死心塌地、寻死觅活地非得跟了你?”
娄苒连忙摆手:“我可没送过谁钗环首饰、香花胭脂,几枚金错刀便能速速解决的事,我连甜言蜜语都懒得说,谁都休想缠上我。”
“那你的经验之谈又从何而来?”
“嘿嘿,道听途说。”
“无凭无据,以讹传讹。”
“这要什么凭据?好话你只管说,物件你只管送,博得嫂嫂开心就是,她开心久了自然就对你一心一意、死心塌地,难道还非要看我以此伎俩沾花惹草,门前横着莺莺燕燕的尸,陛下才肯信?”
“两人彼此真心相待,不是只要一人开心而已。”甯忘轻叹,补充了一句,“我也得开心。”
言外之意是……表哥不开心?
娄苒还是头一次从甯忘口中听到如此坦诚的一句话,以甯忘平日里的板正态度,这近乎是一句抱怨。
兄弟二人自幼无话不谈,娄苒斗胆揣测:“嫂嫂自小嫁给你,除了今日的失态,以往无可指摘,可是陛下难道……陛下不是一直很看重她么?还扬言说不纳旁的女子?”
但是揣测归揣测,他压根不需要知道圣意究竟如何。
不等甯忘回应什么,娄苒已经一脸严肃地小声说道:“嫂嫂虽然可怜,但她只是我嫂嫂,你才是我的亲表哥,我肯定是要心无旁骛地为你着想。表哥是陛下,陛下是天子。天子是什么?天子天子,就是能够坐拥天下的女子!”
甯忘被娄苒一本正经的无耻言论逗得眼露笑意。
娄苒见哄表哥陛下开心的效果可观,自然是顺藤摸瓜,手舞足蹈地继续胡扯:“天子无戏言,但你只对她说过‘不纳旁人’,又没说过‘不碰旁人’!天下之大,有的是才貌双全的奇女子,表哥想寻开心还不简单?我去给你找。你想要什么模样的?”
“我想要的人,你可找不到。”甯忘一语双关,自以为说得隐晦。
“找不到我给你捏一个出来!一个太少,我捏一群,给你轮换着玩儿,厌了就换下一个,没有最美,只有更美。”娄苒听得懂却不戳破,不依不饶地自说自话。
甯忘抿嘴而笑:“等你将你府上养的文墨先生玩腻了,再来管我。”
“余百司是我引荐给陛下的栋梁之才,万不是供我赏玩的玩物。”娄苒皱眉,勉强忍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戳破了甯忘的心思,以攻为守地话锋一转,“不像那位华而不实的奉旨修仙之人,倒是会哄陛下开心,却长着一副祸国殃民的轻浮样子。不让他入朝为官,真真是陛下圣明。那人小肚鸡肠,是被陛下这道旨意给气跑了吧?只不过还没跑出城,大概又自省贞洁不保,没脸见人,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甯忘并不接招,嘴角一勾,笑里藏刀:“朝堂上一个个都是栋梁之才,除了余桑,怎得不见你把腰牌借给别人?他姿色不俗,在洛华城的男子中也绝对是上上乘的品貌,你若想玩,只管下手。我大周的栋梁之才是各凭本事加官进爵的,不考评贞洁,从你卧榻上下来也不会影响仕途前程。”
此时马车颠簸,娄苒险些呛着,咳嗽了几下才干脆直白地说:“陛下冰清玉洁,那复姓诸葛的不干不净,连陛下的一根头发都配不上。”
“我常扮做你的模样一个人出宫解闷,换你扮做我镇守宫殿,你既没有时时刻刻跟在我身旁,怎就能断定我到如今还是‘冰清玉洁’?”甯忘似笑非笑地看着娄苒。
“陛下扮做我……扮做我出去逍遥快活不是不可以,没问题。”娄苒登时想岔了,急忙劝诫:“但是不论男女,你可千万别随随便便地乱碰花柳巷里的人!让你找干干净净的雏儿是怕你染上什么怪病!和贞洁无关!”
“可是世上最怪的病不是这样染上的。或许碰了倒是能治,不碰才治不了。”
“什么怪病?”
“相思病,一眼成疾。”甯忘坦言,“前阵子我为他拔毒,实则是为自己医病。”
娄苒瞠目结舌。
“别再算计他,不然我削了你的武职。”甯忘笑着威胁,“让你给那文墨先生研一辈子的墨。”
天子无戏言,笑着说的,也是下旨,而且还是道密旨。
娄苒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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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了囹圄台,囹圄台里站着禁军、衙役和陈、卫、楚的三公亲卫,迎上来行礼的却是新入司寇府的余百司。
娄苒咂摸着“给文墨先生研一辈子墨”的场景,定睛看着身着司寇府官服的余桑,忘了回礼。
余桑领兄弟二人进了囹圄台里的一处禁地——殓房。
囹圄台的差役给周天子、娄统领和余百司各递了一方熏了香的绢帕,以遮口鼻。
殓房陈尸,还未入棺。
陈列整齐的是陈公祁睿、楚公林瑀和卫公姜钏。
甯忘自小随药王薛久命钻研医术、毒术,娄苒也学得一些,但薛久命只在给活人医病时带两个小徒在一旁观摩,两人养尊处优,还并未见过真正的尸首,更何况是惨遭谋害之人的尸首,纵然有绢帕遮住口鼻,眼前景象也不免令人作呕。
娄苒皱眉咽下干呕,转眼去看余桑,见他也是一脸煞白地艰难忍着,于是遮着口鼻闷声低骂:“囹圄台的人死绝了么?竟让奉旨主修《周律》的余百司跑来看守殓房?卢司寇人呢?怎么不来接驾?”
殓房里只有那边三个死人和这边三个活人,余桑叹道:“我新入司寇府,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自然轮不到别人去做。卢司寇不知陛下要来,朝会之后便带人去了相府,说还是要先从陈公的遇害之处查起。”
娄苒和余桑交谈间,甯忘已看大致看过陈公和楚公的尸身,一个颈上勒痕明显,另一个是溺水而亡。
术业有专攻,精于毒术的甯忘只能看表象确定陈公和楚公并非毒发身亡,至于他们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甯忘并不想亲自查验。
卫公姜钏暴毙于无忧宫里的住所,乃是毒发身亡。
司寇府的定论是卫公死于酒水中掺进的鹤顶红,也就是砒霜,但卫公是德高望重的国丈,甯忘从未听说过他还有白日饮酒的喜好。但司寇府的卷宗上明白写着,卫公倒下时,面前食案上的确放着一杯酒,酒里掺了砒霜。
难道卫公的饮食无人试毒么?就算至纯的砒霜可以逃过银针,但砒霜是一试就倒的毒,何以试不出?甯忘不解。
再说酒水中掺进砒霜乃是天子赐死大臣的最为体面的方法,保衣冠,留全尸。人言可畏,甯忘自是不愿担此罪责。何况卫州兵强,不仅有卫公为国丈,王后的几个哥哥都是在兵营里长大的将才。国丈一死,下一任卫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在无忧宫里谋害国丈,此举堪比在万方台刺杀周天子。
甯忘仔细验过卫公尸身,发现他服过砒霜不假,但除了砒霜,应是还服下了另一种剧毒——夹竹桃。
两者皆为剧毒,何故要将两者一起用在卫公身上?
而司寇府的卷宗里为何又只写鹤顶红,不写夹竹桃?
看来想杀卫公的有两伙人。甯忘想,若是只有一伙人,又何必投出两种毒?只将一种毒掺进卫公的所有饮食中即可。
鹤顶红在明,洒在酒中伪造天子赐毒酒之象,也呈于卷宗。夹竹桃在暗,不知所踪。
甯忘收回思绪,毫无头绪地径直走出了殓房,将遮过口鼻的绢帕丢在地上,终于扶着膝盖,弯腰干呕。
娄苒立刻追了过去,也抛了绢帕,扶着甯忘道:“陛下不该亲自来看……”
甯忘打断道:“我先去外面净手洗脸,一会儿你带余百司过来,我有话问他。”
—————— 倾国:开心呐~跟家里号称最懂行的人,浅浅出个秘密小柜~ 娄苒:(呕) . 娄苒:TMD这帮龟儿子竟敢让我的文墨先生看守殓房!不想混了?! 倾国:(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