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传花行酒令,顾名思义,就是宫人背朝大殿,闭目击鼓,参与者围坐一圈,鼓声起便开始迅速传递花枝,鼓声停止,花落谁手,谁就得依题作诗。
天子定的题不难,就是与酒有关的诗歌词赋,长短不限,吟诵含韵即可。
难的是,如果持花在手,却迟迟作不出与酒有关的诗,那就要领罚。而这“迟迟”的时间其实很短,即是“有请”这两个字的时间,“请”字一出,必须开口,且至少完整作出四句,当场就念,过时不候。
所谓罚,就是如实回答席间第一个发问者向他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若是回答不出或是不愿回答,便要饮酒三尊。
直到这一圈人里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乱语、不省人事,这行酒令的游戏才能结束。
所以这游戏的要义根本不在于赢,而在于不输。毕竟最先喝倒、喝傻的那位是要在天子、九公和文武百官面前,甚至戎族来使面前出丑的。
奈何世间之事,总是双刃之剑。不愿冒出丑之险的,自然也无缘在天子面前崭露头角。
九州公侯、能臣老将自是无所谓这场玩乐,围坐圈中的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之辈,比如包括诸葛矜在内的九州君子,还有娄苒和他对外宣称的文墨师父余桑,以及百官家中想谋前程的子侄。
令人惊奇的是,天子也站了起来,并且绕着圈子走了一圈,途中随手拈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紫玉雕的紫菀,绽于一根细细的银藤之尾,晶莹剔透,恰簪在一名年轻乐师的发髻上。
天子坐于圈中,正坐在诸葛矜和娄苒之间。娄苒瞪了那无辜乐师一眼。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位周文都说不太利落的赫兰胜竟然跟在天子身后走了过去,并且不知天高地厚地挤到天子和娄苒中间坐稳,气得娄统领连白眼都忘了翻。
乐师见娄苒不悦,于是低眉一笑,靥辅承权,髣髴轻云蔽月。
诸葛矜在左,赫兰胜在右,天子举起手中的银藤对圈中众人道:“此花名为‘紫菀’。紫菀柔而不媚,是味良药,开肺郁,治血痰,定咳喘。予一人偶然看到,便随手摘来,一会儿定然还给那位七弦琴弹得极好的乐师。”
乐师行礼道:“谢陛下。”
天子侧首,对左边的宫人吩咐:“开始吧。”
宫人转身击鼓,天子将那朵紫玉雕的紫菀花递到了诸葛矜手中。
诸葛矜万分不舍地将甯忘递给他的这朵开肺郁、治血痰、定咳喘的小紫花传给了坐在他左边的越州君子季宸,季宸又赶紧将花传给了他左边的巴州君子张诉。
鼓声停下时,紫菀花簪落在了余桑手里。
“有请!”
“有请!有请!”
击鼓传花第一局,圈中众人异口不同声,还未达默契。
等最后一声“请”字话音落定,余桑仪静神闲,毫不犹豫地吟诵道——
“碎月金尊里,酣卧高堂檐。”
“酿取百年事,香拂新朝前。”
“余某献丑了。”余桑拈花拱手,看向天子。
天子温言道:“余先生未言‘酒’之一字,却句句藏酒,甚好。”又对宫人道:“继续。”
又过几局,听了几首无功无过的酒令诗,有的婉约,有的豪放,都是明里暗里献给周天子的,却没有比余桑那首更为气定神闲的。没有人接过两次花,所以也还未有人才尽受罚。
鼓声又停,花到了诸葛矜手里。
“有请!”
这回众人已默契地异口同声。诸葛矜也是毫不犹豫,大大方方地看着天子吟诵道——
“泛轻舟兮入川,乘江水兮弃岸。”
“风曳曳兮敛雾,云绵绵兮可攀。”
“岁恍惚兮流转,独美人兮凭栏。”
“吾怔怔兮悦然,心忪忪兮忘……酒后失言,纯属口误,陛下恕罪……‘不’返,心忪松兮不返。”
甯忘道:“无妨。”
“欲叨扰兮问名,恐酒醒兮梦断。”
“且狂饮兮流连,了此生兮贪欢。”
“多谢陛下恕罪。”诸葛矜不胜酒力,双颊微红,修长的手指间旋转把玩着那枝紫菀花,转得自己都有些晕,懒懒问甯忘:“陛下,这首可还过关?”
甯忘眸中闪过一丝晶莹,平静地概括道:“未得幻境佳人名,一枕醉梦不愿醒。过关。”
娄苒白了诸葛矜一眼。
又过几局,鼓声忽停,花落娄苒手中。
见娄苒面色冷凝,一时间,圈中竟无人敢说出“有请”二字。
娄苒不理这片莫名其妙的鸦雀无声,径自冰冷道:“既然楚州的君子在此高堂之上开了个不雅的先河,并且过关,那我也不跟诸位客气了。毕竟众所周知,那些传唱九境花街的好词儿,到底都是谁写的。”
诸葛矜笑道:“有请!”
众人这才连连说了“有请”二字。
娄苒依旧面色阴沉,看着余桑,一字一顿地说——
“一朝回眸笑,两颊生春桃。”
“掘我坟下窖,醪酒谢蛮腰。”
“朱颜敷灵药,千岁亦嗔娇。”
“孤魂未择道,九死不相饶。”
娄苒话音刚落,甯忘、余桑、诸葛矜三人竟同时笑了出来,顿时将娄苒的威严笑了个一干二净。
甯忘想着,终于不是给予一人作的诗了,于是笑道:“真是个有趣的鬼故事。”
诸葛矜补充道:“还是个记仇的酒鬼。”
“药酒。”余桑言简意赅地又加补充。
娄苒酒量颇好,此时脸红,纯属气的。
又过数局,已有人作过五六首诗,有的不再才思敏捷,有的已是枯肠才尽,生怕真在天子面前失言。
虽然天子宽厚,连诸葛矜作诗时不避天子名讳都能恕罪,但诸葛矜之流不过江湖商人,其他人还有仕途前程想要,于是一个个都像余桑一样,处处谨言慎行。
可是他们绷得太紧又实在无法效仿余桑的沉稳,稳得太多就更比不上余桑的文采,又不敢像喝多了的诸葛矜或是本就嚣张跋扈的娄苒一样,直接作些艳词污了天子的耳。
所以有人开始不再作诗,拿到花便由着众人问问题。
问题五花八门,比艳词还要令人汗颜。
比如阁下月俸几许,比如阁下府宅几间、田产几亩、妾室多少……
有人问便有人答,有人答便有人不答。
赫兰胜不作诗,只答题。没人问戎族汗王的长公子月俸、府宅、田产多少,反正关外的草原上也没有田,没有宅,倒是有人问他妾室多少。
赫兰胜回答:“没娶妻,也没有妾。”
有人追问:“赫兰长公子可有心上人?”
赫兰胜拍着左胸口爽快答道:“有啊,在我心上好多年!”
甯忘瞥了赫兰胜一眼,赫兰胜笑吟吟地大声朝天子说了一句戎语。
甯忘问诸葛矜:“他说的什么?”
诸葛矜以袖掩面,声音极低地凑到甯忘耳边说:“这句可不能译给陛下。”
娄苒万分不悦地瞪着胆敢和天子交头接耳的诸葛矜,气得只能对坐在身旁的余桑撒火:“你不是也周游四方么?怎么不会戎语?”
余桑反问:“娄统领怎知在下不会戎语?”
“你会戎语?”娄苒挑眉看向余桑,“不早说?”
余桑说:“娄统领并未问过。”
娄苒强忍怒火,低声道:“那我现在问你,那戎族人刚才跟陛下说的什么?”
余桑也以袖掩面,声音极低地凑到娄苒耳边道:“赫兰长公子刚才说的是,一个在我心上好多年,一个就坐在我身边。”
娄苒瞬间怒目圆睁。
—————— —————— 靥辅承权:酒窝隐现在脸颊。——三国·曹植《洛神赋》 . 娄苒:我真的快要气炸了!(`へ´) 余桑:稍安勿躁昂,回家药酒按摩给你安排上。(* ̄▽ ̄*)/ 娄苒:你要是再气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余桑:别生气了,药酒按摩肯定给你安排上的。 娄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