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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耳畔曾道不讳字,弓弦箭羽牵情思

娄苒所献的剑阵令众人看得目不暇接,一时间都顾不得去问领了两份赏赐的诸葛矜,那传闻中的“金书铁契”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诸葛矜揣着小巧的玄铁盒子,知道其中装的定然不是蜜饯果子,但他心里就是觉得甜美不已。

这明明是在“君子六艺”的比试中拔得头筹之人方能得到的恩赏,就连镇守一方的九州诸侯和功勋赫赫的将相之才都鲜少能得到大周天子亲自从袖中拿出来的金书铁契,可是他诸葛矜连剑阵舞都没学没练,只不过行了个礼,说了几句话,等同于平白在众目睽睽之下领了这份殊荣,换做是谁又能不感到受宠若惊?

在旁人眼里,这是周天子对天下君子“厚德不灭”的祈愿,而在诸葛矜怀里,管它什么金书什么铁契,管它什么厚德什么信义,这东西与荷包、发簪无异,就是令他心悦、心折之人送给他的另一件小玩意儿。

这次令他格外欣喜,是因为这玩意儿是甯忘当众送给他的。

可是没有执子之手的承诺,这东西连信物都算不上。就只是个小玩意儿。

毕竟历来得到金书铁契的贤才都没有拿出过这件小玩意儿来抵命,而天子如若果真对谁起了杀心,大可有千百种方法绕过这件可以用来抵命的小玩意儿,诛之剐之于无影无形。

所以金书铁契根本抵不过良药良田、金山银山。这道理也不只诸葛矜一个人明白,但他看得出来,不明白的似乎只有突然站出来邀功显摆的娄都尉。

娄苒在剑阵中大显身手,也算将先前“绣花枕头”的“美名”给洗了一洗。诸葛矜知道娄苒看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不顺眼,却也挡不住他诚然替娄苒高兴。

只因娄苒是甯忘的表弟,也是甯忘唯一认作手足兄弟的人。

娄苒能有今日的嚣张跋扈,只能是天子纵出来的。

诸葛矜虽然不知道甯忘究竟为什么要如此纵容娄苒,但他也曾为人兄长,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护短之情。

娄苒或许嫉妒他诸葛矜,但他诸葛矜却丝毫都不嫉妒娄苒。他甚至经常暗自庆幸,娄苒竟能被他表哥骄纵成这副样子,可见娄苒的表哥得有多好的性情,又多会护短。

今日诸葛矜也的确领教了娄苒他表哥的一份宠溺。

千百人的目光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后与太后都在场。

倾国啊倾国,周都洛华里最任性的那个人怎会是你的表弟娄苒?

天子啊天子,我早就该想到,周天子才是大周天下最任性的人。

当着你发妻和寡母的面,你竟然一言不发地就对我说出了天底下最动人的一句话——

“今有天地万民为鉴,诸侯百官为证,金书铁契为凭,诸葛矜,无论你怎样欺君罔上,无论你如何穷凶极恶,予一人都饶你不死。”

众人皆目不暇接地看着娄苒层出不穷的剑招,唯有诸葛矜频频朝周天子的方向痴望。两人明明相隔甚远,更隔着天子的冕旒垂珠,根本看不清什么,可是诸葛矜总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投去了目光却又片刻不敢逗留。

心底喜不自胜,眸中却又不敢流露。

正值百爪挠心时,远处的娄苒赢了最后一场比剑,得了“娄统领”的头衔,诸葛矜身旁才有人传话来说:“楚公问诸葛公子可否借‘金书铁契’一览。”

诸葛矜遂拿出怀中的玄铁小盒,自己先打开看了看。

小盒中的玄色绣金锦缎里裹着一块铁器,形似腰牌,边缘镌刻着鎏金云纹,中间打磨得光洁无暇,却只字未写。

诸葛矜疑惑地扣上盒子,将其交给了传话的人。

说好的“金书”呢?怎么只有块铁饼?

传话给他的人又将这只小盒子传给了身边的人,依此传去,等盒子传到楚公手里的时候,少说也有数十人打开盒子看过了这份“金书铁契”。

不出诸葛矜所料,传过去的时候很慢,因为人人都打开观瞻了一番,传回来的时候却很快,因为谁都知道了这盒子里的“金书铁契”横竖就没有周天子的亲笔“金书”。

如此一来,先前还吃味儿妒忌的人只觉看了诸葛矜的笑话。

原来历朝天子亲笔书写在铁契上的金书并未写在这枚铁牌上,看来只有在“君子六艺”中拔得头筹的才有资格赢得天子金书。

没有御笔,金书便不成铁契。

诸葛矜所得,不过只是一块精美的铁牌。

和未书一字的金书铁契一起传回来的还有楚公的一句玩笑话:“多谢小友,陛下真是惜字如金。”

诸葛矜并不介意,还是喜悦地将盒子揣回了怀中。

他想,世人不知,难以履行的才要书写成文。

既已下定决心以身践诺的,又何必昭彰于人?

绢帛墨书也好,铁契金书也罢,写下什么话能敌得过你将我揽在怀中,轻声将你的名讳告知于我?

“素仙,我叫甯忘。父王给我取的名,母后不甚喜欢,以前只叫我‘阿宁’。”

阿宁,自你走后,我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另一个“阿宁”能令我珍之、重之。

可他是天子,我总不能将他当做我的妹妹。

他确是比我小一岁,也如你一般,十分任性。

那便惯着、宠着、骄纵着吧。

就像他骄纵着他的表弟娄苒一样,我只会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城外官道上,换回一袭青衫的诸葛矜纵马而行,怀中仍揣着天子赏赐的金书铁契。

陛下,不死不灭的,不是我这副终会迟暮色衰的皮囊,而是我对你的倾慕爱重之心。

.

将马拴在金丘行宫断壁旁的老桃树下,诸葛矜熟门熟路地来到与甯忘相约的竹林。

甯忘说要教他射箭。

但明日要比的是六艺中的“乐”,不是“射”,所以诸葛矜才不着急学射箭。

他席地而坐,坐在干枯的竹叶堆上,背靠着两棵相邻的紫竹,一边温习着甯忘先前交给他的内功心法,一边悠然打起了瞌睡。

甯忘教他的调息之法平心静气,每日睡前温习都能令他不过数次吐纳便安稳入眠,翌日起身神清气爽。日日调息,气息已经更加润达绵长,诸葛矜早就感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原来这的确是上乘的武学,是他这样学了几年便要早早出山归家的俗家弟子拜入什么师门都学不到的上乘内功。

林中幽静,竹叶婆娑。

诸葛矜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时还未睁眼便感觉天色都暗了。

他睁眼时才发觉,原来是双眼被覆上了一层柔滑绸缎,所以遮得天昏地暗。

诸葛矜嘴角噙笑,抬手去抓遮目的绸缎,手背当即被一个温暖的掌心覆住,只听甯忘在他身边说:“是我,别取下来。”

“知道是陛下。”诸葛矜作势放下手,等甯忘的手一松,却反手扣住了甯忘的手腕,笑道,“多谢陛下赏赐金书铁契。”

“小玩意儿,给你一个拿着玩儿。”甯忘抽回手,语气却并无不悦,“你方才穿的那身红衣呢?”

“还给陈公了。”

“陈公祁睿?”

“是啊,那楚州阮公子的衣饰与其他人无异,我想在剑阵里画龙点睛,得陛下一顾,却与陛下离的那么远,当然得寻一件醒目的来穿。陈公平日里花里胡哨地招蜂引蝶,他必然有醒目的衣饰。就算没有,他也会连夜给我置办的,因为他就想让楚公当九公中的‘众矢之的’,正好拿我献‘礼’时的衣饰做文章。可惜陈公没料到,陛下非但没有觉得我这个楚州人偷懒又招摇,反而还给了我额外的恩赏,算是给足了楚公颜面,也足以让陈公生一会儿闷气。”

“你刁难陈公的办法还真是古怪。”甯忘轻轻笑了笑,又帮诸葛矜理平了遮目的绸缎。

“我亲眼见到陈公当着诸公的面对楚公言辞犀利,那他便是自诩在诸侯中高人一等。诸侯本应互相牵制,谁允得他陈公祁睿高人一等?这便是对陛下不敬。往后谁敢对陛下不敬,我就一定刁难他。”

“顽劣。”甯忘几乎贴在诸葛矜耳畔柔声说,“小顽劣,好好学学射艺,这几天别给我丢人。”

小顽劣?射艺?

闻言,诸葛矜心思一歪,耳根也不由一红。

不等他多加荡漾就已被甯忘拽着手臂一把拉了起来。

诸葛矜茫然站着,左手即被塞了一把弓。

甯忘命令道:“做个弯弓射箭的姿势给我看。”

诸葛矜“哦”了一声,抬臂举弓时问道:“箭呢?”

“箭在我手里。”甯忘走到诸葛矜背后,用一支羽箭的竹身打了诸葛矜的后腰两下,说,“好好弯弓,腰背挺直。”

诸葛矜只得左手举平了长弓,右手拉开了弓弦。

他不是没射过箭,也不是不会射箭,他就是想让甯忘教他射箭。

奈何自以为做了个俊朗姿势,还没停驻片刻,诸葛矜便感到周身上下好几处都被甯忘用羽箭的箭杆给抽打了。

甯忘一边打一边解释——

啪,左臂被打。

“拿弓的左臂不是个木桩子,它也须得能张能驰。”

啪,右肩被打。

“再沉下点,别耸着。耸着不易固定位置。射箭求的就是一个‘稳’字,只有千百箭都用一模一样的姿势射出去,才能达到这个‘稳’字。”

啪,屁股被打。

“站直了。”

啪,屁股又被打。

“站直懂吗?上半身、下半身要像线一样直。”

啪,屁股还是被打。

“双臀要能用上力,下盘才能稳。你怎么还撅着?你是孔雀么?”

啪,屁股再次被打。

“站直,不是顶胯!”

啪,小腿被打。

“这只脚收回来一点。”

啪,另一边的大腿内侧被打。

“这条腿站开一些。”

啪,大腿后侧被打。

“让你站直,不是紧绷。双腿放松一些,膝盖不要锁住。”

诸葛矜知道甯忘用羽箭抽打他就像师父打徒弟一样,只是在帮他调整姿势,并且吃下一痛,身体吃痛的部位就会记住原先的错误。本是习武时再常见不过的调教,但甯忘给他蒙了眼睛,又在他身前身后吐气如兰,声音温润,诸葛矜每吃一下痛都不禁心中一荡。

荡得多了,身体自然就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他以前射箭的时候怎么可能浑身紧绷?这样的调教根本就是适得其反!

可是他就想让甯忘看着他、纠正他、调整他。

纵然蒙着眼睛,他也要感受到甯忘纠缠在他身上的目光。

终于调整到令周天子甯忘满意的姿势,甯忘倒是不用箭杆打他了,而是用削尖、淬火的箭头从他左肩沿着身侧不疾不徐地一笔划下,像书写了一笔竖划一样,划过他的腰际、胯骨、腿侧。

诸葛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划给划得半身酥麻,站姿不免又挪动了几分。

挪动后的姿势肯定又令周天子甯忘不满了。

甯忘站在他身后长叹一声,干脆整个人贴到诸葛矜身后,左手握着诸葛矜的左手,右手握着诸葛矜的右手,就连下身也毫不避嫌地触到了诸葛矜的后臀。

“记住这个姿势。”甯忘严肃道,“只有蒙上双眼,不被周遭事物所扰,才能真真切切地牢记最为准确的姿势。射箭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姿势、气息和摒弃一切纷扰的专注。”

可是甯忘这样搂着他,诸葛矜的姿势怎么可能不僵硬?

至于气息,气息早就乱了。

专注倒是专注,五感都随着身后之人的一字一句、一呼一吸而悸动荡漾……

这箭学不成。

甯忘握着诸葛矜的双手,两人一起把箭尾抵上了弓弦。

箭在弦上,人在咫尺。

此时此刻,诸葛矜想从手中射出去的根本不是羽箭,而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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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姑:陛下,啊啊啊,你轻度四个字母了我却不自知!ヽ(#`Д´)ノ
倾国: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自知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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